论印象派绘画题材的创新
2009-02-17杨建
杨 建
印象派在绘画史上具有革命性意义。我们以往对于印象派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形式语言的变革上。其实,题材的创新在印象派的绘画发展上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题材的创新,必然导致形式语言的变革。印象派绘画题材的创新建立在工业化时代所产生的新的视觉经验基础上。而这种经验主要来自受工业社会所支持的大众文化构成的视觉环境上,即来自人们的日常经验中。
人们常说,艺术的变革折射出社会生活的变化。文艺复兴标志着欧洲社会状态从中世纪向现代的转型,而印象派的出现则预示了乡村文化走向都市文化的一系列变化。印象派画家们凭借自己的直觉,敏感地描绘出社会生活变化中的真实状态,由感觉的变化而导致新表现技法的产生。
印象派画家一再声称他们是反主题的,形式(光色)是最大的主题。实际上,他们在题材和内容上都有一个共同特征,即以中产阶级的生活方式及其文化环境为画面主题 。
十九世纪中叶以来,欧洲画坛存在两种尖锐对立的势力,一方是官方的学院派,另一方是在野的写实派(以及后起的印象派)。双方的主要分歧在于:是以当代人的思想、感情、艺术手法去描绘现实生活(社会生活和自然风光),还是一味模拟过去时代(古代希腊、罗马、文艺复兴等等)的思想、感情、艺术手法,描绘陈陈相因的神话、宗教传说,为帝王勋爵们绘制歌功颂德的寓意画、历史画、肖像画?
写实派和印象派选择了前一种态度,学院派则选择了后一种。学院派的这种选择有着由来已久的历史渊源,主要因着西方传统艺术观崇尚“高贵”和“高雅”。中世纪“高贵”的王权寄托于宗教,耶稣和圣母成了西方宗教画的经典形象。文艺复兴时期,以人为本的思想出现,开始赋予宗教绘画以人性。如达·芬奇的《最后的晚餐》中的耶稣,像一个经历了人世种种苦难的普通人;拉斐尔的《西斯廷圣母》中的圣母宛若人间慈母。但作品的题材还是离不开宗教。文艺复兴时的一些绘画,为了摆脱封建神学、禁欲主义的桎梏,借用希腊、罗马的神话,表达现世的欢乐,如波提切利的《维纳斯的诞生》。除耶稣、圣母、维纳斯等诸神外,其他入画的人物也必须“高贵”,主要是国王、教皇、宫廷贵族等。如被誉为“神秘微笑”的《蒙娜丽莎》。
从十七世纪开始,尤其是在尼德兰,直接描绘平民生活和自然风光的作品产生了,但尚不能取代宗教、神话、宫廷、贵族的题材。从十八世纪下半叶西方资本主义国家完成工业革命,到十九世纪资本主义工商业得到了长足的发展,新兴的工商业资产阶级必然要求在文化上争得一席之地。从历史发展来看,在文艺复兴之后,首先是宫廷和教会,继而是贵族资产阶级作为艺术的赞助人,进而工商业资产阶级成为艺术的保护人和赞助者。这种变化也必然在绘画题材上有所反映。与当时学院派大相径庭的写实派大师库尔贝对印象派画家产生了很大的影响,促使他们摈弃传统的宗教、历史、神话题材,从日常生活中寻找创作题材。
描绘大自然是印象派画家乐于表现的崭新主题,他们的创作方式不同于旧有的表现方式。传统作品中往往将自然加以修饰或只是当作主题画中的背景。对印象派画家而言,绘画不是关起门来就着冷冷的光线涂抹画布,而是背起画架、带着画布与油彩到乡间去捕捉大自然的光线与颜色。在他们眼中,自然是有生命的、鲜活的,他们注意到了阳光下树叶茂密的树枝,波光粼粼的湖面等。他们将乡间的各种风情留于画布,如普通的小镇,枫丹白露的森林,普罗旺斯的海岸等。如巴黎郊区明媚的风光更是绘画的常用题材。
豪斯曼改建下的巴黎是当时欧洲最现代化的都市,印象派画家则是这个现代化都市的第一群描绘者。十九世纪末的印象派画家大都活跃于巴黎,他们热衷于描绘中产阶级在巴黎的种种生活。因为生活环境的不同,画家们的作品描绘的内容涉及到巴黎的各个角落:画家的工作室巴蒂诺尔区、塞纳河沿岸、煎饼磨坊、卢浮宫、咖啡馆、歌剧院、红磨坊以及举行世界博览会的工业宫。
他们不仅描绘新的林荫大道,室外的开阔视野与城市生活的情景等,各种景观,如塞纳河沿岸、公园、车站,以及繁忙的中产阶级、工人、绅士与淑女们,也是他们笔下的好题材。巴黎那种欢乐的生命气息,那种悠闲舒适、丰富而又活跃的生活,为他们乐于分享并加以记录。在他们的画中,我们可以看到在巴黎生活中经常出现的场景和人物,例如福里·贝尔热酒吧的女侍、饮着苦艾酒的女士、交响乐团的成员、歌剧院的观众、杜伊勒里宫里欣赏音乐的中产阶级、露天咖啡馆的音乐演奏者、餐厅与旅馆内的妓女等。
他们的作品也表现近代工业文明。莫奈于1877年有关圣拉扎尔火车站的《宜远看》,即成功地表现了现代生活最典型的景象。那巨大的停车场,有玻璃的屋顶,沉重的火车头,发出暗沉沉的水蒸汽冲击它,进进出出的列车、人群,背景中澄澈的天空和蒸汽腾腾的机器之间的对照——所有这一切供给他以不平常的动人题材。
毕沙罗像米勒那样爱画恬静的农村风光,但他晚年的绘画题材转入了行人熙攘、车马杂沓的城市大街。西斯莱早期受柯罗的影响,爱画枫丹白露的幽林曲径,后来又常以城市中大街小巷的风光入画。在他们的风景画中,也常常看到铁路、工厂、冒着浓烟的大烟囱等等工业文明的影子。
题材的创新,必然导致形式语言的变革。户外写生是印象派的重大创举。印象派不同于从户外开始又回归到画室作画的巴比松画派,他们是彻头彻尾地在大自然的阳光下作画。如布丹所说,对着大自然画两三笔,比在画室中画两天还有价值得多。他们走出画室,走进大自然,走近生活。这种崭新的具有革命性的创作方式,导致绘画技法上的创新。
他们吸取了当时科学的光学理论——世界万物并没有什么固有色,色彩的根源在于光,于是选取唯一真实的元素——光来诠释全部自然。基于对自然新的理解,他们逐渐制订完善一个新的色谱,并创造一种新的技术,以便和他们为了保持光的流转闪耀所作的尝试相适应。他们摈弃了中世纪以来变化甚微的褐色调子,在他们的调色板上是鲜艳而丰富的色彩,把大自然的空气和阳光带给了世人。为了捕捉大自然的瞬间变化,保留住画家最鲜活的、具有生命力的第一印象,他们在构图上往往较为随意,力求突出画面的偶然性,增加画面的生动和生活气氛,凸显对内心主观意象的表达。他们无法像前辈画家那样把色彩一层层画到棕色的底色上,采用传统油画那种细描匀抹、不见笔痕的精密画法,他们必须以直接、迅速的笔触跟上快速变化的光线。
印象派解放了形与色,此后的现代诸流派,或多或少地从印象派那得到过启示。在题材的选择上,印象派画家受到了大众文化的制约,正是这种中产阶级的大众文化对他们的影响,促使他们反叛传统的古典主义贵族文化。克劳将印象派的题材界定为“闲暇”(leisure)。马奈的《草地上的午餐》、莫奈的阿尔让特伊沿岸(中产阶住宅区)风光、雷诺阿《游艇上的午餐》、德加的舞蹈演员、修拉的《大碗岛的星期日下午》等等,无不以中产阶级的生活方式和情趣为题材,而我们在其中看到的是艺术家本人所从属的社会阶层、画中的人物和画的观众在社会关系上的一致性。在这种现象背后,有着生产关系的变化所带来的阶级变化和生活方式的变化。
责任编辑:尹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