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到最后的是谁
2009-02-11罗格·科恩
罗格·科恩
活着是为了什么?当我看到《纽约时报》刊登的两只猕猴———27岁的肯托和29岁的欧文的照片时,这个问题忽然浮现在我眼前。
这两只猕猴是威斯康星大学进行的一场旷日持久的实验中的一部分。猕猴肯托的膳食受到严格控制,摄取的热量要比常规膳食低30%,而猕猴欧文则想吃什么就吃什么,百无禁忌。
实验从开始到现在有20年了,《科学》杂志上发表了该实验的初步结果,主导实验的科学家们这样写道:“热量限制延缓了灵长目物种的衰老。”实验显示:节食组的猕猴只有13%死于衰老,而饱餐组的猕猴已经死了37%。
一个问题有待思考:这些平均自然寿命为27岁(最长不超过40岁)的灵长类自身有何感觉呢,这种感觉是否会影响到它们的求生愿望呢?
猴子的情感是我童年回忆的一部分。我父亲是一位医生,一生与猴子打交道。他的大学毕业论文,写的就是关于狒狒的月经周期。父亲1950年移居不列颠时,还把他的一些平均寿命为30岁的狒狒用船运了回来,最后又把好些狒狒捐给了伦敦的动物园。
后来,父亲每次去动物园,狒狒们都高声叫唤着跟他打招呼,争先恐后地冲到笼子前面跟他痛诉思念之苦。
这让我回到了对低热量的猕猴肯托和高热量的猕猴欧文的思考中来:肯托看起来形容憔悴委靡不振,面色苍白,瘦得可怜,嘴角还有几分呆滞,毛发稀疏,两眼无神,其表情仿佛在恳求:“求求你,别再给我吃菜子了。”而饱餐终日的欧文呢,相比之下,脸上却挂着一丝笑意,显得心满意足,丰满的身体每一寸都显出安详,嘴角松弛,皮肤泛光,眼睛一眨一眨,流露着智慧,它仿佛正在阅读一本书。
有鉴于人们没有削减热量摄入的自制力,科学家们开始寻找可以仿拟限制热量摄入效果的物质。他们在红酒中发现了白藜芦醇(Resveratrol)。不过红酒里的白藜芦醇量还不足以起效,于是科学家们试图将其浓缩后提取出来,或制成化学药品,好让人们有得(长寿)无失(口爽)。
至于“有得无失”,我是不吃这套的。生命的核心里无可避免地存在着二重性———浮士德心中的两种声音,安娜•卡列尼娜的不安定的本质。生命之美必定与其脆弱相连。免去了死亡的生命是可悲的。没有黄昏的黎明是无法想象的。
当延长生命的追求取代生活质量的提高,成为人们的目标时,你就可以想到猕猴肯托的孤寂了。假如这样活到120岁,对我来说吸引力简直为零。猕猴肯托活着就仿佛是在等待死亡来终结它的苦恼。
还有一种白藜芦醇的替代品,这是人在失恋期间分泌的一种物质,导致胃口骤降,这也就限制了热量摄入,不过科学家们还无法研制出这种神奇的物质,因为他们一旦成功,就等于解码了爱情。因为爱情太过近乎神圣了,是生命的精髓,这种拆台简直就是一种亵渎。
我的母亲69岁死于癌症,外祖父活到98岁,而外祖母活到104岁。与其说我的母亲死于癌症,不如说是她的情绪两极分化———是忧郁压垮了她,是苦恼夺走了她的生命。
我们并不知道心智会导致分泌什么物质,因为衰老的过程依然是一个谜。不过我敢打赌快活的欧文肯定比沮丧的肯托长寿。这样看来,那些在议论纷纷中持反对意见的科学家们,他们恐怕是对的。
我的98岁高寿的外祖父开派对时有一个拿手好戏,就是在西瓜上雕刻十字架,但又不让它像大红花一般绽裂。雕刻出来鲜活得就像百合盛放一样,就像生命的意义一样。
父亲在前往希思罗机场接回他的狒狒时,他在杂货店门口停了一下,想给它们准备一顿盛宴。“麻烦给我两斤香蕉。”他说道。但店里没有这么多。“好吧,”他说,“那就给我两斤萝卜。”店主怪怪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赶紧把萝卜递给了他。
我现在还能聽到我的88岁的父亲说起这段轶事时的笑声。笑声可以延长生命。但低热量的世界里没有笑声,毫无疑问,笑到最后的是那胖墩墩的欧文。
(杨兴文摘自《南方周末》2009年8月20日图/陈明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