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送我一辆跑车

羽　毛

澳大利亚，2008年的圣诞节，他把她拉到楼下门口，蒙住她的眼睛，说，你猜猜我送你什么礼物？她说：一个新的烤面包机？还是一根擀面杖？

他一手推开门，一手从她眼前拿开，她看了看门外——天啊，那不是一辆真正的敞篷跑车吗？它像只黑色狐狸，在夕阳下流金溢彩地蹲趴着。她飞了过去，差点跌倒。他乐呵呵地说，慢点，琼！

他75岁，她71岁，过了几天赶上他们的金婚纪念日，儿女带着孙子们都来了。她兴高采烈地做好一桌子菜，摘下围裙就嚷：“奶奶先带你们去看看我的新玩具！”

自然，三个孙子都傻眼了，围着那辆跑车欢呼，非要奶奶开车兜风。

好，就去吧。她戴上大墨镜和太阳帽，把音响开得震耳欲聋，麻利地坐到了方向盘前。她当了一辈子护士，在病人和病房之间穿梭，不得不谨小慎微，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自由，快速，没有羁绊！

她带着孩子兜风回来，就像赛车手一般神气。

兒子问老先生：“您怎么想到给母亲买这么酷的礼物？”老先生笑着说：“圣诞节，我问你妈想要什么，她回答得很干净利落：跑车。我去车行转，正好有这辆，就给她买来了。”

儿子冲着老太太说：“爸爸多爱您，您想要什么就给您买什么！”

老太太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摘下大墨镜进了厨房。倒是老先生有些不好意思，对儿子说：“从前你爸是个穷小子，后来娶了你妈，生了你们四个孩子，每天忙着挣钱，也只能养家糊口。到老了，才有钱给你妈买车。”

那真是一个漫长而又浪漫的故事。

老太太原来出生于伦敦的名门贵族，年轻时貌美如花，追求者众。在她18岁的生日宴会上，她轻轻地笑，云淡风轻地丢一句：“我就想要一辆跑车！”

果然就有阔少为她买了一辆高级跑车，踌躇满志地等着美人青睐。偏巧那时，她已爱上了一位帅气的飞行员，全然不顾家庭的反对，竟跟着他私奔了。

18岁哪知道生活会有多苦？何况她又是娇滴滴的美人。之后，她跟着他跑到非洲，在那虫蛇出没、花草艳丽的热带地区，晒黑了自己雪白的肌肤；又跟着他移民到了澳洲，他改行当早出晚归的银行家，而她成了当地医院一名普通的小护士，熬黑了明亮的双眼……除了“私奔”那段堪称传奇，她的生活坠入最寻常不过的家庭“煮妇”的轨道。

最困难的时候，他投资失败，孩子又嗷嗷待哺，她也没有向家里求助。在她离家之前，父母曾断言道：“你要是跟他，你会后悔的！”不，她不后悔。她要证明，爱情能敌过真正的严酷生活。如果爱情轻易就被打倒，还是爱情吗？

不管年月如何流逝，她总会兴致勃勃地说：“如果要送，请送我一辆跑车！”他曾问她：“你真的不后悔吗？”她笑嘻嘻地说：“如果到死你都没能送我一辆跑车，我才会后悔！”

在跑车之前，他只有尽自己所能地为她送出礼物：一枝玫瑰，一辆跑车模型，一个芭比娃娃，甚至，只是耳畔的一句情话。

而她，总是孩子般地接受这些礼物，然后深情地吻他——那些吻，在春风的草坪上，在寒冬的星星下，在拥挤的闹市，在圣洁的教堂……已经成了一滴滴的琥珀，嵌进了彼此同行的岁月，慰藉被世俗捆绑的灵魂。

金婚当晚，儿子问老太太：“妈妈，请问，您觉得这辈子有趣吗？”老太太看了一眼老先生，笑着说：“有趣，当然有趣。在71岁能收到丈夫送的跑车，估计天下再也没有第二个。”

元旦时，老先生身体不适，去医院竟查出了前列腺癌。四个子女都忧心忡忡地去探望，老两口一人手里拿一杯葡萄酒，正在悠然喝着呢。老先生说：“75岁了，这把年纪该有事了。反正你妈有跑车陪着，也放心了。”老太太说：“好好活着，要不我用跑车带别的老头子，你不吃醋啊？”

孩子们笑了，有的突然落了泪。聊了一会儿天，老两口开着跑车出去兜风了，欢欢笑笑的，仿佛生命才刚刚开始。

请送我一辆跑车，我愿穷尽一生等待。即使下一站真的是终点站，又有多少遗憾？

(司志政摘自《家庭·月末》2009年3月 图/孙莉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