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短简
2009-02-10冷冰
冷 冰
有人告诉我冬至已然过去,我很迷惑。这叫什么冬天,我还穿着单衣单裤,至多也只加了一件秋恤。下了几场雨,刮了一阵风,太阳一出来,鸟雀就又聚在香樟树上开会,没有一点怕冷的意思。香樟树的叶子还是绿的,只不过绿得有些黯淡,雨水的冲刷也不能让它光鲜起来,它的光鲜时刻要等待春天吧。
绕湖一圈有很多高大的法国梧桐。霜后,桐叶变成了金黄,仿佛给湖戴上了黄金项圈。这时候的湖变得富态和高傲起来,有时,故意将树的影子藏在湖面,微风过来,一漾一漾地炫耀。
阳光和桐叶是好朋友,阳光是温和的,透过树缝,印在地面上有斑驳的细碎的清影。桐叶都留在树上,是在作最后的努力吗?阳光打在叶上,叶子聚了光,透亮起来,成了一块美丽的玉。有时还有风,那种轻微的朔风,打着小旋儿将树叶儿卷来卷去。叶片儿从树上落了下来,从容、优雅,仔细看时,每张叶片的降落也有着不同的姿态。
有的树落光了叶子,乌桕上挂满了白色的桕子,柿树上也只留下了高处的几个果,仿佛没什么风景,但我喜欢这些横斜的枝柯,我喜欢透过这些横斜的枝柯去看蔚蓝的天。有时,一群鸟雀飞来,落满枝头,鸟雀就成了树的叶子,灵动的叶子。
柳树的叶子却没落,叶片正由青变黄,青黄之间还有些其他的色彩,有的是水色多了,有的是水色少了。我只惊异于柳叶的那种黄,很亮丽的那种黄,如搅匀了的蛋清,如初长的小鸭的绒色。风起时,它会招摇起来,如穿着华装的舞女。
湖里的那一亩残荷,水面上只有干枯的杆子,有的杆子已经烂倒在水里,荷的季节已经彻底结束,虽然我知道明年初夏它会露出尖尖角,但我还是很伤心,这一夏我太忙了,没有时间来看它。这个时候,有一只蜻蜓从我面前飞过,停在荷杆的末梢,静静地呆着。我很怀疑我的眼睛,这样的季节,还有一只蜻蜓和我一起来怀念荷。
我走九十九盘上山,我想看的叶不在树上,都丢在了山径、山涧和山石的罅隙里。我在山径上走着,脚下是一地的荣华。我却并不悲伤,只是静下心来,用耳去听走过叶片上的那种沙沙声,我知道那也是另一种华章。
山径边有野菊花,这一种黄菊,细碎着,零落着,有从石缝里长出来的,有从崖壁上垂下来的,还有一枝从房檐上伸出花来摇曳。我想采一些花,把它们放在阳台上晒干,不能用来泡水,泡水喝太苦,但可以把它们塞进布套,做一个菊花枕。据说,菊花枕睡了不失眠。
山涧有一蓬荆棘,棘上结满了金樱子,我们乡里人叫糖罐子,有人叫它的俗名,鸡屁股眼儿,很难听。我用木棍拨开刺丛,摘了一大捧,放在酒里浸泡着,金樱子酒是好东西,可以治头昏。在山里,我总能发现有用的东西,不过这样的时节,除了金樱子还有什么呢?
上了山,又下起了雨,气温低得让人受不了,于是我们想起山上那家叫小院子的餐馆。屋里有烤炉,烧了柴,噼里啪啦地响,上了一盆板鸭炖藕,要了一壶热米酒,心顿时暖和起来。其实,最舒适的是和朋友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聊什么无所谓,就是不能太寂寞,当然也不能太吵闹。
去了一个叫三碗饭的村庄,那是一个杂乱的村子,好在有我的文字来梳理。一个在山坡上的村子,山坡顶端是一处寺院,山坡下面有一处废弃的道观。山坡上有一条河穿过村子。有三个山包,在河的对面,像三碗饭。村口有几棵大枫树,叶子已经红透,枫树后面堆着稻草垛子。田里只有稻茬,割了很久的样子。很多家的门都锁着,没有人。有两户人家也只有老人,在阳光下用荻草编笤帚,屋场上晒着红薯干,还有干辣椒,干豆角和一只趴在地上昏睡的狗。
我们抱来稻草,起了一堆火,要了几个红薯,放在灰堆里煨。一会儿,红薯的外皮成了黑炭,剥开外皮,却热气腾腾,香气四溢,不由得不流口水。
我到田野去,棉花地上还有干枯的杆,杆上挂着孤零零的棉球。我沿着地沿上走了一圈,发觉了许多荠菜,蒿草也长出了嫩芽。可不是,下了几场雨,出了几天暖暖的太阳,地上冒了腾腾的热气,它们以为是春天,迫不及待地出来了。最开心还是我,挖了一袋子荠菜,带回家炒鸡蛋。
母亲新种了一畦扬州青,长得绿油油的。在城里,找块地不容易,有这么一畦长势旺盛的青菜就更不容易。母亲劳碌惯了,没有事,就把心思用在这块地上。地上还长着菠菜、甘蓝、大蒜和一行白菊花。那些白菊已经开了很多了,我把它们摘下来,揉碎了,用盐腌在罐子里。白菊花用来喝是不苦的,但我们喜欢放点盐,再配上芝麻豆子就香了。
母亲把从郊外带回的稻草洗净、晾干、切成整齐的一断,把买来的豆腐码在上面发霉。母亲还把买来的红椒和着大蒜生姜剁碎,塞在瓶子里,放上盐、味精和香菇水。母亲的霉豆腐和剁椒是我们吃惯了的,在外面买不到这样的口味。这样的季节,家里没有空闲的瓶瓶罐罐,都要拿出来用。
很多人家都晒了腊肉、板鸭,还有一根根让人喜爱的香肠。我怀疑阳光也有味道,要不然腊肉不会那么香。腊肉都晒了,快过年了吗?
我坐在屋内看书,阳光可以照射进来,并且在屋内缓慢地移动,我也随它移动着椅子,但没有移动心情,我一如既往地平和,平和地看着我的书;不看书的时候,我就在椅子上打盹;不看书、也不打盹的时候,我就到阳台上去看男男女女,来来往往。
静夜里,听窗外的声响,虫子们都哑了口,原来真已是冬天。
作者简介:冷冰,1972年6月生,江西修水人。现任教于九江学院浔阳附中。文字散见于《九江日报》、《江西日报》、《杂文选刊》等多处报刊,入选《芒种》“2008年江西作家新活力20人作品大展”。
(本栏目特约主持:李贤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