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门里的爱和怨

忽如远行客

她百般经营，千回百转地赢得了豪门的接纳和赞赏，却因为一份不清洁的爱情而备受煎熬。豪门和爱情搅在一起，才真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故事。

某女星嫁入豪门，新近复出，参加一个商业活动，有记者问及感情生活，女星不高兴：为什么你们老问这个无聊的问题？

对于广大读者来说，这问题一点也不无聊。王子可以很轻易地爱上灰姑娘，他所在的豪门却没那么容易，豪门的光荣感，是以它和平民之间那个高高的门槛铸成的，现在你小脚一抬，小腰一扭，没事人似的就溜进来了，让豪门里面的那帮人，怎么能咽下这口气？

《红楼梦》里，除了四大家族彼此间的联姻，那些不知怎么就混进豪门的人，都遭遇到或明或暗的排斥，比如尤氏，比如邢夫人，名义上算主子，但在人心的天平上，却是缺斤短两的。唯有一个人例外，那就是秦可卿，她出身于一个清贫的公务员家庭，因为美丽得以嫁给贾家少爷，这在宁国府原不奇怪，怪的是她如此成功，把贾家上下全搞定，连凤姐这样的刁钻之人都拿下，跟她推心置腹，处得像亲姐妹一般。

秦可卿成功地麻雀变凤凰，是她本身的魅力使然。

这魅力首先与美貌智慧有关，不过，若光是这两条，也不见得就能将所有人摆平，同样是美貌与智慧并存的林黛玉，就没那份人气，有心眼的宝钗也难以企及，一个人能创下这空前绝后的人气，一定有刻意经营的成分。

红楼梦里总说秦可卿要强，她跟凤姐诉肺腑，亦说到她在贾家被人如何疼爱，视为留恋生命的重要原因，将这些加在一起，秦可卿的形象呼之欲出，她是一个特别聪明美丽，也特别争气要强的女子，当然，你也可以换成一个其实挺中性的词，叫做小有野心。

让我们还原一下当年可卿初入贾府的情形，是否也像林妹妹那样不敢多走一步路，多说一句话？不同的是，她没有一个强势的外祖母，她只有她自己，若是像林妹妹那样用清高叛逆保护自尊，只有死路一条。

秦可卿走的是另一条路，她周全体贴，无懈可击，终将所有人都折服，在那个亲情已经转化为权力的世界里，她几乎是攻无不克，然后，就遇到了贾珍。

贾珍是宁国府的酋长与国王，乾纲独断，恣意妄行，贾蓉都成年了，他说啐就啐，平素的威风可想而知。据说权力是最好的春药，对于林黛玉这种人也许无效，但秦可卿不见得，这个从普通人家出来，花了那么大精力去摆平豪门的女子，被权力巅峰处的男人喜爱，她的反应未必就是愤怒。

我们也许觉得秦可卿是一个被侮辱与损害的人，贾珍和她的关系，是压迫和被压迫的关系，但是，曹公在她的判词里这样说：“情既相逢必主淫”，他是那么爱惜一个“情”字，若秦可卿是万般无奈的不得已，他怎么肯拿来形容一个老坏蛋的淫威呢？

“死囚爱衙役，女贼爱刽子手，我们爱你们”，王小波如是说，人的感情世界就是如此地迷乱，千转百回，一言难尽，秦可卿的感情状况更是混乱，爱与欲纠缠在一起，真情与假意纠缠在一起，征服与被征服纠缠在一起，这份包含了杂质的感情，到底算不算爱？如果我们立意把所有含有杂质的爱情都剔除，可能爱情这个词，就要从字典上取消了。

而贾珍在秦可卿生病期间，一口一个“这孩子”，似乎也不完全是虚情假意，看得出一个老男人对自己小女人的怜爱，与日后和尤家姐妹胡闹时的轻佻不可同日而语。

奸情与爱情的区别，是从道德层面上说的，内核没有差别，当然，在道德的层面上，我们仍要给贾珍以彻底的鄙视，再说他纵然有些爱，还是从自我出发的，他难道就不知道秦可卿在感情与理智之间的挣扎？她的本意是做豪门里的成功女性，却灵魂出窍又顺理成章地走进了另一个房间，她不可能像贾珍那样坦然地享受情欲，她的心理压力是如此的大，以至于缠绵病榻。

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当秦可卿终于去世，贾珍如丧考妣的悲伤里，是否也有些许悔意呢？

编辑 赵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