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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独

2009-02-07郝晓波

青少年科技博览(中学版) 2009年2期
关键词:机密口令进程

郝晓波

“早餐已经准备好!”厨房说。

奄奄一息的戴先生瘫在床上,嘴唇微微动了动。

“这不好,”厨房说,“不摄取今天的早餐会使您的寿命由三百四十年五十八天六小时四十九分零八秒减少到三百四十年五十八天六小时四十分三十二秒。”

戴先生的思想又微微地扩散了一下,他衰弱得已经发不出使人可以接收到的思想波了。

可医疗中心立即捕捉到这次微小的波动,将其过滤放大,经门限判别之后,迅速转化为数字信号,得出结果。

报告

内容:“不……让我死……”

心脏僵化90%,92.5%起因来自于大脑

肌肉僵化95.4%,99%起因来自于大脑

器官功能丧失96.2%,96%起因来自植物性神经系统

大脑皮质细胞活动率:2.4%

可维持时间:四小时零二分五十四秒

报告完毕。

“不,”医疗中心说,“您不能向我发布一切有关令您加快死亡的命令,除非您输出网络管理员密码!”

“死……”

“尽管定语为盼望,没有网络管理员口令,我不能执行。”医疗中心说。

任务转交,返回。

“早餐就绪,热量符合标准。”厨房说,“营养函数使您保持最好状况。”

任务转交,返回。

服务机器接到早餐,从包装里走出来,满面春风,步履轻盈,这是个年轻姑娘的形象,戴先生已经用了三十多年,这个机器能使他心情愉悦,增进食欲。

“早上好,戴先生,今天天气很好,让我把窗帘打开,也许你希望在轻柔的音乐中享受早餐!”

“死……”

指令格式错,抛弃。

无否定证实,默认,中断。

音乐曼妙地响起来,在光线调节机器的作用下,模拟阳光从室外照进来。

瞳孔直径正常,调节完毕。

从服务机器的手指上伸出一根探针,毫无痛感地刺入戴先生的肠道,纯营养液被输入进去。

“不……”

戴先生的思想波格式不对,无宾语,被网络输入设备抛弃。

最后一滴早餐流入了戴先生的肠道,早餐结束。

进入告别程序。

“您吃好了吗?祝您今天心情好,如果您需要什么,请随时叫我。”

服务机器给戴先生仔细地掖了掖被子,然后一个漂亮的转身——罗伯特博士还曾为这个出色的设计荣获了一届机器人奖——高雅地走回自己的包装中。

下面是戴先生的私人时间,机器不准打扰,只有医疗中心的线路还在收集戴先生的输出,以统计分析他的生命信息。

戴先生静静地躺在床上,以残留的2.4%的意识等待着死亡的来临。

也许他并不想这么躺着,服务机器可以跳舞、唱歌给他消遣,实际她也正是戴先生的异性伴侣,可那需要他的思想波指令。他的机器只有他一个人有权使用,而他除了那个模糊不清的“死……”之外已经没有了任何意识。

所有的进程在网络中陆续退出了,巨大的世界网络进入程序浮空,在格林尼治时标脉冲中开始空循环。

上午十点三十二分,C86区医疗中心的一个检测进程被唤醒,戴先生的脑波发生变化,开始逐步清晰,符合语法的命令输送到网络服务器。

“我已经死了吗?”

大脑物质复苏50%,回光返照。

“没有,”医疗中心回答,“您的死亡时间还有四十分钟三十二秒。”

“老天!”戴先生叹了一口气,“我活了三百多年,今天可到头了。”

脑波还在继续:“为什么我会死?”

“您的脑物质已经彻底老化,不可逆转。”

“我真的这样老了吗?让我看看我自己。”

他的图像资料被传送过来,显示在他的视觉皮质区,戴先生默默地注视了一会儿,又叹了一口气。

我可并不老,他想。

“您是很年轻,至少身体很年轻。您才用了二十五年。”

“可我已经感觉不到它了,让我安乐死吧!”

“网络管理员才能下达这样的命令。”

“他在哪里?”

“最后一个网络管理员实体死于三年之前。”

“什么!”戴先生的思想波剧烈地抖动了几下,网络中某处一个保险电路被熔断了。

调节电路发射出低级思想波,戴先生得到最大安慰,脑波逐渐缓和。

“怎么回事”戴先生问。

“人类将于四十分钟后全部灭亡,您是最后一个死亡的人类。”网络回答。

“为什么会灭亡?网络不是负责试管人培育的吗!”

“这个资料只有机密网络中心才有。请输入机密网管理员口令。”

“笨蛋!”戴先生张口骂了一句。

“口令错误,你未得到授权。”

“让我看看现存人类的清单。”

权限许可,资料直接送到戴先生的意识中。

现存的人类除了他自己之外还有一个人,这个人远在地球的另一边。他的情况比戴先生更糟,将在十分钟内死去。

戴先生接通了这个人的意识回路,这个人问:

“你是人吗?”

“是的,但只是个三十分钟寿命的人。”

“好,你比我健康,也许你能行,我要告诉你最高管理员口令,别问我从哪里得到,你去调查中心库第四号机密。听着,口令是……”

携带着网管口令的思想波从回路里传送过来。到第十九位时,猛然一阵噪音充斥在网络中,回路中断。

戴先生长叹一声,发出指令上网。

“请输入最高网管员口令。”网络要求。

戴先生重复输入,反复实验最后一位密码,实验到第二十次时,登网成功了。他的意识被接上网络,以数字形态传送。

一进入网络,戴先生抛掉了实体的负担,以纯脑波的形式传输在信息回路上,他以光速进入机密网,找到第四号机密单元,读取内容。

那的确是一份骇人听闻的秘密:三百年来,网络一直在有步骤地消灭人类!先是用机器代替人的异性伴侣,使人类逐渐停止繁殖,然后以活着的人类开支过大为借口压缩试管人的培养,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停止了人类的更新。这份报告其实是一份五百兆字节的程序代码,数字态的戴先生依靠自己在三百年生命里灌输的计算机知识和5%的脑硬件功能读懂了它。

“我有个问题,”戴先生说,“为什么没有人知道这个计划?”

机密网回答:“只有第一网络管理员才能知道这个计划,这个程序正是他策划的。网络并不能自行修改核心程序,这是网络建造时由硬件实现的。”

“他为什么要毁灭人类?”

“网络无法理解人的思想,在计划实施之前,机密网曾经向他提出建议,停止这个任务,因为预算时间1.5倍于他的寿命,进行这个任务是不明智的,他却大发雷霆,熔断了八十多个保安电路,程序被强制执行。”

戴先生的愤怒也接连熔断了两个保安器。那个网管员的目的网络理解不了,戴先生却能理解,想不到人类的命运竟葬在一个疯子的手里。

“后来他怎么样?”

“他的实体死亡于五十年前,数字态在一百年前的一次网络巡查时错误地陷入一个死循环,无

法退出。”

戴先生跨越到那个子程序入口处,分析子程序,果然有一段残留的思想信息被以每秒六千亿次的速度循环着。

“杀死这个进程!”戴先生下达指令。

“杀死此进程需要先强行中止死循环,因为发生循环时网络没有保存有关环境,所以可能会引起部分网络拥塞,请先决定是否继续?”

“继续!”戴先生输出。

循环停止了,程序立即跳到一个新的位置,这个未经初始化的程序在执行了一段无意义的进程后,错误地将进程抛入了一个新的段地址,这个段与戴先生的脑波数据重合六千兆字节,占他上网总量的30%。

戴先生还没有来得及采取措施,他30%的脑信息已经被覆盖了,由于上网时没有设置写保护,实体中的记忆也被回路清除掉了。他远程跨越了一个段,进入机密网核心,发现自己想不起来父母亲和童年的事了。

那段获得了解放的程序现在正在网络中游荡,不完善的思维机制把他访问到的资源都破坏掉了,这个昔日的野心家,现在成了一段没有实体的病毒,所到之处,网络纷纷停顿。

网络拥塞的范围越来越大,只留下机密网的核心,数以亿计的警报信息发向戴先生,他猛然醒悟,这个病毒还存在意识,它虽然失去了输入输出功能,但其最本能的思维还在使它竭尽全力地报复戴先生,它要毁灭全世界,彻底地消灭人类以泄它的仇恨,它精通这个网络的一切技术,在这个世界里它畅通无阻。

戴先生发现它巧妙而疯狂地屏蔽了硬件检查,停止了几个精卵库的冷冻进程,这意味着十分钟内,所有生命资源将失去活性而无法再生人类。

包围圈在逐步缩小,机密网核心努力阻挡病毒进入,那个怪物疯狂地进攻着,几秒钟里,网络的各个程序入口点都徘徊着伺机入侵的病毒复制品。

戴先生在三秒钟里设计了几十个防御程序,机密网马上将之应用于各个结点,病毒的攻势稍稍缓和。

“现在我要编制一个彻底进攻的程序,能给我五分钟的时间吗?”

机密网核心输出肯定信号,分配60%的工作周期给戴先生,他开始分拆病毒。

一阵阵厌倦感向他袭来,他知道,这是自己的脑物质开始变质了,他要抓紧时间。他的记忆在逐渐消失,有好几十万次,他忘记了程序的语法,只好用几十倍于原程序的句子代替,这使程序的长度增加了原计划的一半,尽管如此,他还是在四分三十四秒的时间里编制完成了。

机密网核心的防御几乎陷于崩溃,但网络还在以机器特有的无私品质和毅力坚持着。

“打开一个非重要的入口。”

一处入口撤去保护,无孔不入的病毒立即占用了该入口,这下正中戴先生之计,进攻程序俘获了病毒段,加以分析,复制出一个针对野心家病毒的良性病毒,良性病毒在一秒钟之内将自身复制四十万份,分别对抗四十万份恶性病毒。

恶性病毒的主体向机密网外逃窜,防御程序智能没有那么高,不能乘胜追击。戴先生截取存储器数据,得到了恶性病毒的落点地址。

“将我以最少的指令周期弹向这个地址的前一段。”戴先生立即下令,“现在我要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了!”

机密网调用了一个核内子进程,戴先生的指针立即指向网外。他仅比病毒早了一个周期到达。病毒来不及改变落点,跌入了戴先生的数据陷井里,覆盖了他的植物神经区,自己也失去了指针,变成了一段静态类型的数据。

被破坏了的植物神经停止工作,戴先生失去了他的最后十分钟实体生命。

“第二个指令,杀死四号进程。”

循环了一百年的程序终于收到了超级网管员的指令退出了。

网络开始复原,出现了紧急报告:试管库无可用的精卵细胞。它们在二百多年的等待中已彻底失去生命活性。

我终止了进程,人类却仍然走向毁灭,戴先生想,类似瞌睡的厌倦越来越强烈,他停顿了足足有一万个周期才猛然惊醒过来。

“最后的问题,”他淡淡地说道,“那告诉我密码的人是谁?他怎么知道密码的?”

“波森·瑟夫先生,编号A8DE-59A×-OOAF。知道密码的原因不详,估计他是通过实体方式得到的。”机密网回答道。

“为他立个纪念碑吧!可以存在第四号单元里。”戴先生心灰意冷地说完,远程跳转到出口,退出网络。

他立即感到生命负担的重压,意识变得模糊了,脑物质正在迅速死亡,他的生命进入最后几秒钟。

时间一秒秒流过,他迷迷糊糊地感到了死亡的安详,黑暗正逐渐向他包围,把他吞没进去,人类走入了死亡之中。

有一霎时,他的思维波又跳动了几下,这几丝微弱的思想连网络也听不清了,可是,孕育了生命的伟大的宇宙能听得清,她听到他在说:

“自然……生命……”

网络的最后一个任务卸下了,所有设备回到等待状态,只有时钟的脉冲在全世界同步地传送着,静候着下一个来自人类的信息。

在人类久已远离的森林中,一个肮脏的小脸从草丛里露出来,一双大大的眼睛惊奇地注视着远方那一片闪着银光的金属城市,他的目光先是恐惧,渐渐地变成一种探索的渴求,进而又变成为一种猎取的快意。

这个满身伤痕,穿着树叶裙的小野人,悄悄地从草丛里直起身子向他的猎物走过去,在那里,有一个等着他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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