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生态文明的历史呼唤
2009-02-04邓涛
邓 涛
自然生态环境和社会文化生态是人类生存不可或缺的两个重要方面,也是生态文明建设的基本内容。然而,这两个方面在当前人类追求和实现现代化的过程中却遭到越来越严重的破坏。这一生态危机已经引起了越来越多中国作家的关注和思考。伍方(即田怀亮)所著的散文集《村事》(古吴轩出版社2008年版)通过一个乡村几个家族近百年尤其是近30年来在自然生态环境和社会文化生态上的发展变化,深刻地反映了当代中国农村的生态危机。
首先,《村事》深刻地反映了当代中国农村自然生态的变化。在《庙滂里泡大的村庄》里,作家写到了大水塘近30年来的巨大变化。“紧挨着老井和村中土路,有一个近十亩水面的大水塘,村里人都叫它西坑。”从前,“塘水丰盈,村里放养了不少鱼花(小鱼苗),每到枯水的季节,村民们就到西坑里捉鱼,鱼儿被赶得在水面上腾跃,岸上则是惊喜声不绝……”而到了20世纪80年代初,“村里的人家都打了深眼井,用‘轧水机取水。地下水位一年比一年低,那口老井开始干涸,两棵老桑树也渐渐地枯萎。西坑常年干枯,坑沿被猪拱得不成样子。”这儿不再是孕生和汇聚村民们欢笑的地方了。”在《清溪遗韵》里,作家写道“清溪是我生命的摇篮,是我童年所有故事的起点”,“那时的清溪,岸上长满了芦苇、细柳和红枣树。春天到来,一片一片的‘苇端儿鲜灵灵地破土而出,吐嫩的柳枝和映着清溪欢跃的涟漪。故乡人在这春的复苏中开始了春的播种,也在淳朴的心田里埋下一缕收获的期盼。”可是,现在,这些曾经美好的自然生态却发生了根本的变化,“清溪是前些年拓宽取直的。溪岸上,各村为了挣钱,抢着建起的一座座砖瓦窑白天黑夜地冒着烟,处处留下狼藉的深坑。门前的两棵大柳树已被砍伐派了用场,剩下的是见朽的树桩。溪岸没有了芦苇和树木的庇护,清溪里溢满了泥污,裸露着一段段干裂的溪底。”《村事》所反映的这些农村自然环境的变化让我们深刻地感受到,在中国广大农村,农民赖以生存的自然生态环境已经遭到了严重的破坏。
其次,《村事》高度关注了当代中国农村社会文化生态的变迁。与人类赖以生存的自然生态环境的变化相伴随,近百年尤其是近30年来中国农村的社会文化生态也发生了惊人的巨变。《村事》写道,过去,日子再苦,对老人的赡养总是乡间的美谈。那个时期,儿女是以家有高寿老人为骄傲。然而,在我们那儿这些年变了。虽然人们住上了砖瓦房,但许多优良的民风出现了退化,邻里间、门族间、家庭间和睦相处、亲密无间的天平发生了倾斜,虐待老人、遗弃老人的现象逐渐严重起来。“农民的日子好了没几年就开始滑坡。说媳妇的彩礼一年比一年重,加上必须三间瓦屋,几年攒的钱全贴上还不够。种地的成本一年比一年高,辛辛苦苦一年,除了经济作物如棉花、油菜之类还能挣上些钱,其它农作物赚不赚钱就很玄乎。原来匆匆盖起来的砖瓦房,有不少出现歪斜裂缝。这种状态下,嫁闺女、娶媳妇讲排场比阔气的少了,吹打班子的生意越来越差。”对此,《村事》深刻地指出:“农民的教育问题依然是最严重的问题。这个问题不高度重视,获得了实惠的农民依然不可能从精神和道德的缺失中真正站立起来。”作家在《光棍齐华》中进一步追问了农民的文化生活与经济发展的辩证关系,“齐华对音乐十分敏慧,极富天分。然而,他的家乡太穷了,他所在的那个时代太穷了。正是这个经济和政治上的穷荒之地,消磨掉了齐华和诸如齐华一样的天才少年们的慧敏和天分。这种无奈,是他们这些人无法选择和改变的。”当然,我们绝不能把优良民风的缺失归罪于当代中国农村实行的生产责任制等改革开放政策。在《村事》中,我们深刻地感受到,改革开放的大潮使广大农民由木讷、茫然和惊讶,逐渐地变得兴奋起来、自信起来、富裕起来。他们突然间从一无所有,变得自己拥有了属于自己耕种的土地,自我劳动价值第一次与自己的经济利益这么直接地联系在一起,他们爆发出空前的劳动热情,农村的改革取得了极大的成功。但与此同时,我们也应看到,正是在这一历史阶段,中国广大农村和农民的政治组织、思想道德和文化建设未得到最广泛、最切实、最有效的关注。于是,在经济利益的改善、优良的道德品质素质的教育和巩固之间形成了不和谐的生态断层。随着整个社会“实利主义”价值观念的凸现,加之农村各类社会活动的无序和失范,广大农村、广大农民的私有观念迅速增长乃至于出现畸形发展,使优良的传统美德和优良习俗严重缺失。而当代中国农村社会文化生态的这种畸变是更为可怕的。
《村事》在关注当代中国农民自然生态和社会文化生态变化的同时,还挖掘了普通农民一些十分朴素的社会文化生态思想。在《恩被乡里的家族》中,齐文就认为:“看事不看远,处人不处长的人都不会有人缘,也干不成大事。”《好人好报》的奶奶常说:“能吃得起苦的人才算有福气。”这些思想虽然没有完全摆脱泥土气,却发人深省。在《好人好报》里,作家写道,“奶奶就是这样在苦、累、借债、还债的日子中熬到了家乡解放。生活的重负沉重地坠压着瘦小羸弱的奶奶,而她从没有为苦日子叹息过。”其实,人只有经受了各种磨难和打击,才会更加成熟。“在我似懂非懂事的时候,奶奶就给我说:‘谁没有个难处,人到这个世上,能帮人就得帮帮人。”奶奶虽然不是哲人,但她的话却有相当深刻的意蕴。而当今比较年轻的人不是遗忘了这些深邃的思想,就是背离它。
当前,随着全球化的步伐,物质主义、消费主义和新自由主义等价值观蔓延到了包括中国在内的世界每一个角落。一些西方发达国家正在将高速发展带来的环境污染转嫁到许多后发达甚至欠发达的国家和地区,使这里的人民尚未摆脱贫困就不得不为他们买单,付出了难以想像的代价。这种不科学的发展忽视环境——生态问题,常常把环境的代价、健康的代价等等排除在企业内部的成本——效益分析之外;同时也忽视人文协调和社会整合问题,使社会的伦理、信任、安全、亲情、团结、互助等社会得以维系和延续的基础日益崩溃。不科学的发展是一种惟物质主义,惟增长主义,甚至是惟GDP主义。人们在把握环境——生态问题时常用“人类”、“发展”、“现代化”这一类过于抽象的概念,而它们常常遮蔽着现实中的差异:是什么人在“发展”和“现代化”?什么人被排斥在“发展”和“现代化”之外?是哪一些“人类”在受害于环境——生态恶化,而哪一些“人类”在环境——生态恶化的过程中大获其利?近30年来,中国农村在中国实现现代化的过程中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村事》在关注当代中国这种农村生态恶化的基础上深刻地反思了当代中国农村社会发展模式,深情地呼唤了当代中国农村生态文明。恩格斯在把握人与自然关系时候指出:“我们不要过分陶醉于我们对人类对自然界的胜利。对于每一次这样的胜利,自然界都报复了我们。每一次胜利,在第一步都确实取得了我们预期的结果,但在第二步和第三步却有了完全不同的、出乎预料的影响,常常把第一个结果又消除了。”因此,恩格斯提醒我们,“我们统治自然界,绝不像征服者统治异民族那样,绝不像站在自然以外的人——相反地,我们连同我们的肉、血和头脑都是属于自然界,存在于自然界的;我们对自然界的整个统治,是在于我们比其他一切生物强,能够认识和正确认识自然规律。”《村事》在关注当代中国农村生态文明发展的同时探寻了当代中国农村生态危机的社会根源,再次证实了恩格斯的这一科学论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