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的形象
2009-01-29佚名
佚 名
布道者——孔子
像一阵清风,让百草低伏。仍是一辆简陋而陈旧的牛车,仍是几名瘦弱而虔诚着的门徒,踏上的,是一条普度众生之途。
满脸愀然的,仍是民风世俗。可悲呀,那芸芸众生!为蝇头小利而钻营,为城池得失而暴政。忠孝节悌何在,恭俭温良何存?!
人之初,性本善。人是皆可尧舜的啊,为何世风日下?
一辆牛车,几位门徒,所行之处,冷眼相顾。
他对君子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他对小人说,克己复礼为仁。
他对百姓说,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
他对国君说,君子以义作为立身之本,以礼来约束自己的言行,以诚作为为人的标准。
牛车的吱吱声响遍了苍茫大地,随行弟子磨破了无数双木屐,列国的君主们耳朵也听得起了茧,然而住在蔡国的旅舍时,早晨醒来,圣人低头一看,自己的那一双长一尺四寸的木屐竟也被盗走了!
仍是偷盗,争斗,战争,暴政——
落拓在茅檐之下,淫雨淋淋。
圣人跣足而立,仰望那阴灰的天空:为什么就没有一道闪电,划破众生内心的阴翳?
坚韧的牛车声,在枯黄的古道上单调地响着,仿佛是弟子们不绝的诵呤声:
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
啊,这简陋的物质之欲,正是通往人的至善本性之途。
贤哉,回也!
圣人的一声赞叹,像直上青天的一行白鹭,如天梯般在蓝天中飘拂。
很多年过去了,圣人的思想如点点滴滴的春雨,于无声无息里滋润着芸芸众生的心田,在荒芜之中生长出了东方的人格和精神,就像春风,吹绿了大地。
千百年来,人们膜拜的,其实是自己内心的精神家园啊!
寻道者——庄子
面如槁木,心如死灰。苦苦缠绕着的,仍是这天无垠,地无涯。思想如栩栩而飞的蝴蝶,在浩瀚的太空中穿行。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道,你到底是什么?
仿佛是来自外星的声音,又仿佛是那蝴蝶飞翔的哨声:道是自然,是无为,是万物之注,是一黑一白,是一阴一阳。
于是圣人看见的,是在混沌中旋转的惟恍惟惚,惚兮恍兮的景象:北冥有鱼,其名曰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
像盘旋着的暴风在苍苍天地之间绝云气,负青天——那分明是旋转着的阴阳图啊,既可漠无涯,也能小可盈握。这就是道啊,面如槁木的圣人终于仰天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如同口中飞出一只蝴蝶。
圣人以为找到了宇宙之本,但从此却失去了自我。
庄周梦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适志者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梦为周与?
回来吧,这迷途于太空的蝴蝶!让我们以千百万黄肤子孙的名义,召回那不停地翻飞了几千年的灵魂:魂兮归来!
修道者——列子
列子居郑国已四十年了,功没成名没就,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全靠老婆纺线度日。
那物价又涨了。老婆给的两匹布,拿到集市上,比往日少兑了半升米。这个月就只有喝稀饭了。列子挎了半袋米回家,老婆一见,火冒三丈:你说我嫁给你,至少一生衣食不愁,可现在?!我是前生倒了什么霉哟——
老婆撩起破旧的短褐擦眼泪,列子依旧默然不语,喝完了稀饭,仍到后园去学射。
列子拜关尹老先生为师,已整整三年了,可关老先生只要他学射。练到百发百中了,就去找关尹,想学点儿别的。先是在关尹面前射了几片空中飘浮的落叶,然后才说出自己的想法。关尹说:走吧。便把列子带到了泰山之巅。列子已走得气喘吁吁了,而关尹却如履平地,面不改色。然后关尹说:你能站在崖边上射箭吗,仍能百发百中?列子朝山下一望,只见山下是万丈深渊,白云飘浮。关尹且说且退,退到了崖边,已有半个脚掌悬空了。列子望着身到崖边的关尹,已是冷汗涔涔了,而那关尹却像悬长在万丈峭壁上的一棵古松,似要跌下深渊,又似要展翅飞去,但终是一动也没有动。关尹说:你明白射箭的道理吗?列子流着冷汗说,不知道。那么,你继续回家学射吧。关尹说。
又三年过去。邻人智叟见了,劝了好几回:
列贤侄,你看你年纪也不小了,孔子还说三十而立,你却至今家不像个家,业没成个业,我西畴有一亩二分地,你拿去种如何?只要你把田亩税交上便可。
后来见列子的箭术已百发百中,智叟又说:列贤侄,你这么好的箭法,何不到东山打猎?一年下来,保你坐起高楼大厦,如何还住这草房?
列子听了,只是笑笑,仍是整日关在家里射树上的叶子。那几颗树的叶子都已射去,只剩枯枝虬兀,像从地下伸出来的枯瘦的手掌。
这日突然来了一辆官车,进村就打听一个叫列圄寇的人,村人全不知,只说东边倒住了一个姓列的人,极是古怪,天天在家射箭,又不见去狩猎,靠老婆养活的人。说罢,村人皆笑。那官人却无心理会,急着办完了差好回去喝酒。
列子听见叩门声,放下手中的弓箭,开门出来,见门口已围了一大群人。
一个小头目样的人走上前来施了礼,说:您就是列圄寇先生吗?
正是在下。列子忙还礼。
那小头目松了一口气:好找!他指着身后的一辆官车说,这是国君送的一车大米。国君的好友子伯先生来访,才知您是一位贤士。国君叫小的送一车米来,以谢不知之罪!
列子这才想起早上到集市上去兑米时遇到的一件事。正挎了半袋米往家走,突然来了大队车马,列子忙闪到一旁,但车马扬起的灰尘仍让列子打了几个喷嚏。列子揩了揩嘴脸,正要继续往家赶,前面的车马却停了,下来一个人,达官贵人的气派,却冲着列子倒身便拜。列子还没有看清来人的面目呢,只听那人说,先生不认识我了? 我是子伯啊, 听过您讲课——然而列子终没能想起何时见过一个叫子伯的人。于是列子说:
请转告国君,圄寇十分感激国君的美意,但这米万不敢承受!
由于列子的坚决推辞,官府的人只好将那米拖出了村口。
围在门口的人还在议论纷纷,原来和大家生活了几十年的怪人还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智叟却说,我说列兄非等闲之人么——又压低了声音对列子说:
即来之,则安之,你家里已揭不开锅,为何不把米收下?
列子叹了一口气:我是不是贤士,国君并不知道,只是听别人说而已;今天听别人说我是贤士,他赏给我米,到明天听别人说我是歹徒,他岂不要取我的性命?
仍关了柴门去练射。大约是稀粥本不经饿,刚才又费了一番口舌,列子拿弩拔弓时,已四肢无力,虚汗吁吁了,且头脑轰鸣:贤士,贤士,贤士……
一阵秋风吹过,列子浑身感到一阵凉意。抬起头来,苍天辽阔而圣洁。列子气沉丹田,全神贯注地拉开了弓,耳边却响起关尹的声音:
你明白射箭的道理吗?你明白射箭的道理吗?
列子一箭射了出去,但他分明感到,那射出去的,是自己的身躯,是自己的灵魂,御着清风,在时空中穿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