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腿

刘东伟

泥腿是第一次坐小车进县城。县城他经常来,每年踩完藕,泥腿就蹬着三轮车去市场。

而这一次,泥腿是来开会的。一大早村主任就来喊他,说乡长要带他进城。泥腿问进城干啥,村长说开会。说着,就让泥腿换一身新衣服。泥腿翻出几身来,不但皱巴巴的,还沾满了泥。村长说这哪像开会的,得,穿我的吧。村长就脱下自己的西服。泥腿换上后,顺手把裤腿挽了起来。村长说,又不是去踩藕,你挽裤腿干吗?泥腿嘿嘿一笑,又把裤腿落了下来。

车在县城广场前停下。泥腿下了车,他被随行的人拥进了礼堂。乡长把泥腿摁在一个位子上,说坐好,别乱动。泥腿说我不动。

泥腿坐好后,真的不动。他抬头看看主席台,还空着。上面挂着一行条幅。泥腿只认识其中的一个“大”字,他问身边的人上面写了什么。身边的人告诉他,是农村经济工作表彰大会。

泥腿老实巴交地坐着,半个多小时后,领导们开始走上主席台。接着,领导讲话了。泥腿有些困,领导们讲的他大半听不懂。困还是小事,他现在正憋着一泡尿。好不容易熬完一个领导的讲话,泥腿见另一个领导又接上了,就捂紧了小肚子,想去找厕所。可是,乡长说过,不许他乱动。泥腿不敢动。

过了一会儿,上面的领导在喊泥腿。一开始泥腿没有听到,后来,乡长过来了,说泥腿,领导喊你了呢。泥腿就站了起来,说喊我?乡长说是啊,领导让你上台。

泥腿的腿开始哆嗦。泥腿说,乡长,我……我没干啥坏事,我和藕都是清白的。

乡长笑,旁边的人也笑。乡长说让你上去发言呢,去吧,讲讲你发家致富的事。

泥腿看出乡长没有恶意,就放松了,慢慢地走上主席台,他看看上面的领导,领导们都笑容可掬地看着他。一个领导说,泥腿同志,给大家传授一下经验吧,你是怎么踩藕的?

泥腿走到话筒前,站了足足一分钟,说踩藕这活儿,不能怕脏怕累,脚上要有感觉,左右交替着,就这样。说着,泥腿在台上一脚高一脚低地蹦着。台下笑声一片。

坐中间的领导笑着示意,好了,好了,下面给我们的农业致富功臣表彰吧。有人过来,给泥腿戴上了大红花,有人拿着相机,咔嚓咔嚓不停地拍。泥腿的脸顿时红得像花一样。

从县里回来,泥腿成了大忙人,倒不是忙着踩藕。一天到晚,总有人登门拜访,村长和泥腿处得像哥们儿一样。泥腿要还西服,村长高低不要,说别,还就是瞧不起兄弟我。乡长也常来。乡长说泥腿啊,你是咱们乡的大名人呢。

除了乡长、村长,村民们、亲友们也是不断地上门,甚至还有不少外村的村民也来取经。

泥腿觉得自己在不断地变化,皮肤白了,身上胖了,头发亮了,说话慢言慢语的有风度了。早上起来,泥腿沏上一壶茶,躺在沙发上,等着客人来访。来一位,泥腿就微微欠身,说坐,请坐。那位便问,泥腿师傅,你是怎么踩藕的?泥腿就说,踩藕这活儿,不能怕脏怕累,脚上要有感觉,左右交替着,回去慢慢揣摩吧。

这一天,县里换了领导,新领导抓农业。他听说了泥腿的事,就坐车来了。县领导一进门,就问,你是泥腿师傅吗?

泥腿端起紫砂壶,品了一口,说坐,请坐。

听说你是踩藕的农业专家。领导没坐。

泥腿说,踩藕这活儿,不能怕脏怕累,脚上要有感觉,左右交替着……

领导打断了他的话,说我是新来的县领导。

哎呀,您是县领导啊。泥腿一下子站了起来。县领导说是啊,听说了你的事我就来了,我想观赏你踩藕的技术,走吧。

泥腿只好和县领导来到后面的池塘边。池塘里没有藕。泥腿这一年多没有种藕。他望着池塘有些发呆。县领导问,怎么不下去?泥腿说里面没有藕。县领导说不会吧?你是踩藕专家,怎么会没藕?咱们一起下去,我向你学。

泥腿就开始挽裤腿,县领导也挽裤腿。

泥腿发现,自己的腿比县领导的腿还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