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别嘉奖(上)
2009-01-22车培晶
车培晶
我叫阿裙,上小学六年级,是个其貌不扬(确切点说是丑)各方面都平淡无奇、很难引起别人注意的女孩。
虽然,我早已经开始注重自己的仪表形象了,比如,“花季牌”牛仔系列我就有六套。再比如,我留起了长发,平时梳成辫子,辫梢儿留得长长的,坐在课堂里故意让它们妩媚地搭在胸前;假日里便让秀发披散开,风儿吹拂,长发飘飘,那感觉灿烂得很。还有,表姐小淋淋允许我用她的化妆品,她为我备了一支“羽西牌”唇膏和一支“美人鱼牌”眉笔——当然,我只能在假日里乐此不疲地用这些造美工具装点一下自己平庸的脸。但无论怎样修饰,也很难得到别人的一句“漂亮”之类的恭维话。
有一次星期天,我躲在屋子里偷偷化妆,然后喊来表姐小淋淋,本打算给她一个惊喜,不想,她吃惊地瞪着一对铜铃眼睛,毫不客气地点评道:“哇!美人儿,你打算嫁到印第安部落去吗?不过,你的妆上得还不够夸张,把眉梢儿一直描到耳朵后边,唇膏改成猩红色,你就神了耶!”
听,这种评价让人伤心不伤心?
我难过得心都快碎了,眼泪在眼圈里晃呀晃。可是,表姐小淋淋却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会儿讲麦当娜最近穿的一件晚礼服有多么惹人眼花,一会儿讲哪个大明星跟哪个大明星坠入爱河。唉,烦死了。等她走后,我趴在床上哭起来。姥姥劝道:“我说过,不化妆才是最美丽的人,小小姑娘干吗描眉画唇的,长大以后也不见得非要美容化妆。”
“可我想!这是我自己的脸,与别人没关系!”我吼叫道,真的可以称之为吼叫了,我把一肚子的委屈泼向姥姥——我喜欢把姥姥当成自己的撒气筒,谁叫她总是喊我小小姑娘,总把我当成从前那个抱着布娃娃的小不点儿女孩儿呢?我早已经长大了,可她一直视而不见!
听到我的咆哮,姥姥一点儿也不恼,她永远是个柔柔和和像落在水里的月亮一样的老太太。“没关系?那你干嘛要叫别人注意你,干吗叫小淋淋来看你化妆?”她说。
“……”我无言以对。
我后悔把表姐小淋淋喊来。可是又一想,化妆本来就是给别人看的,不然,化妆还有什么意义呢?不是说,衣着整洁是对别人的尊重。对别人尊重就是给别人看的嘛,那么化妆不也是如此吗?
至于我的功课,最好别提它,用表姐小淋淋的话可以一言蔽之,那就是“悲惨世界”。从上学那天起,我的成绩册上从来没有“优秀”两个字的记载,也从来没有被评为优秀学生。每到期末,小晴老师都要在我的操行、平语上加上这么两句话:再突出一点!再突出一点!我看了后,心里总是灰蒙蒙的,不见一丝儿开心的阳光。
其实,我何曾不努力?只是出类拔萃的光环始终不光顾我,它对我就好比夜空中的灿烂银河,可望不可及。我想,我纯粹属于那种与荣耀没有半点缘分的平庸之辈了。
想起这些来,我心里就失意。
表姐小淋淋经常对我讲大道理说:“这个地球上有大片大片的不毛之地,还有大片大片的只可以长草不能长庄稼的土地,只有一小部分才是最优质的土地。你呢,就属于那种只长草不长庄稼的平常泥土。你就别想入非非了,安分点儿吧,做个平常女孩。”
可我心里清楚,表姐小淋淋自己也很不安分啊。她在一家大超市里做收银员,可她做梦都想成为一名倾国倾城的超级歌星。
大概,谁也不愿意平平淡淡地活着吧?
那么,如何才能便自己变得不同寻常,让荣耀的小天使亲吻一次我苍白的额角,让大家从此对我刮目相看?我苦思冥想。假如哪儿有一种可以改变这一切的灵芝草,我宁愿赴汤蹈火、走遍天涯海角也要采撷到它。
噢,可遇不可求的机会终于降临了。
隐形丑女孩
我家住的楼房与七街小学只有一墙之隔。那是一堵用花砖砌成的墙,有两米高的样子。姥姥在楼下的院子里经常拾到从操场那边飞过来的足球、羽毛球、鸡毛毽子什么的。如果扒掉这堵墙的话,我们楼下的小院子就是学校操场的一部分了。我多么希望扒掉这堵墙呀,因为那样的话,我上下学就用不着绕墙头转上一个大大的圈子了。
每天上学我都是听到上课的预备铃声响起来,才像一只落荒的兔子似的往学校跑。常常由于跑得急,书包里的文具盒被撞开,钢笔、钢尺和圆规在书包里到处窜,搞得我就像一架破自行车。班主任小晴老师总是批评我,说:“阿裙,你天天踩着铃声跑进教室来,累不累呀?你家离学校这么近,不能提前些吗?”我每次都向小晴老师保证下不为例,可是事过之后便把诺言扔到一边去了。
姥姥一直为我担忧,唠唠叨叨地说,好运气一辈子都不会光顾爱睡懒觉的小小姑娘。
可早晨我根本就醒不来那么早,我的生物钟有问题,真的——生物钟可不是想改变就改得了的,这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但是,3月13日这天我鬼使神差地起了个大早。
真的是鬼使神差。因为离我正常起床时间还有两个多小时的时候,姥姥便拧着耳朵把我从梦中喊醒。
“该上学了,孩子,已经不早了,快走快走!”姥姥像催我赶火车一样,帮我套上衣服背上书包,一把将我推出门外。“四点五十九分之前一定要赶到学校,有好运气在等着你呢!晚了可就没有了。”
姥姥的话在我耳边矇矇眬眬地响着,我完全以为这是在梦境中,因为我一边走一边还打着瞌睡呢!
稀里糊涂来到学校,这时的天还黑着,学校的大门紧紧关着。传达室里的爷爷仍在酣睡,时断时续的呼噜声如同一群飞虫钻进我的耳朵里,闹闹的,痒痒的。
唉,来得这么早,怎么进教室呀?
突然,我发现临街的三楼教室“吱呀”一声打开一扇窗户一那正是我们班级的教室,“哗啦啦
哗啦啦一”一架尼龙绳和木棒做成的软梯子,就像攀登悬崖那样的软梯子,从窗口轻轻滑下来,一直搭到我的脚尖。嘿,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啊!我顿时睡意全无,顺着这架奇异的软梯向上爬去。
在各项体育竞技中,攀高是我唯一擅长的项目,每次上体育课爬杆比赛,女生们统统要败在我的脚下,男生一个个也甘拜下风,纷纷骂我是猴子精。我很高兴听到他们的骂声,那骂声在我听来就好像是赞歌。现在,爬爬这种软梯子对我来说,不过是重温幼儿园的游戏,不费吹灰之力。
我从窗口跳进教室。
教室里静悄悄的,弥漫着一股冲鼻的黑墨水味儿——这些日子,使用黑墨水在我们班级很时髦,谁的钢笔里要是还装着蓝墨水,那就会被视为跟不上潮流。黑墨水比蓝墨水有魅力,同样的字体,用黑墨水书写出来就显得洒脱、清丽,透着一种贵族气息呢。要不然那些有身份的人干吗都喜欢用黑墨水签字、写文案呢?而且黑墨水的价格本身就比蓝墨水高。小晴老师不厌其烦地为蓝墨水做广告,说:“别忘记了蓝墨水,别冷淡了这位老朋友哟!”她还说她从小至今用的都是蓝墨水,蓝墨水把她喂大,使她变
得聪明。可是,班级里的黑墨水替代蓝墨水的潮流仍然势不可挡。时尚真是不可抵挡的怪东西。
我发现,微明的教室里游弋着紫蓝色晓岚,是晓岚,没错儿,教室上空,课桌、椅子腿儿的空隙间,变得像清晨里的幽谷、树林,烟雾缭绕,扑朔迷离。晓岚灌满着每一张课桌,在狭窄的桌肚里膨胀着,扭动着,变幻出美丽的图案。图案千姿百态,然后像一页页从复印机里吐出来的纸张,滑落到地上,或贴到墙上,或飘飞到空中。好玩极了!
我第一次体会到黎明时分第一个进教室的美妙之处。
一会儿,我隐隐约约发现一个人影儿正伏在墙角的课桌上写着什么,室内还暗着,加上有一层晓岚相隔,看不真切。正想开电灯时,人影儿那边霍地亮了亮,我看清楚了,那是个陌生的肥胖女孩儿。
她是谁,干吗跑到我们教室里来?我很奇怪。
“早上好,阿裙!”胖女孩抬起头朝我招呼道。
怎么,她认识我?可我差点儿被她吓死。
我敢说,这是世界上最丑最丑的一个女孩。
她的胖脸又扁又黑,简直就像一张烙煳了的发面饼;鼻子完全是塌陷进去的;眼小如鼠;光秃秃的眉弓上贴着两片儿褐色的胡椒叶;牙齿黑又黄,而且参差不齐,假如只看牙齿的话,百分之百的妖婆形象。更不敢恭维的是她的身材,绝对超标准肥猪型。
再细看,她的发型留得挺别致,像古装电视剧里的少女侠客,可是,这与她的丑脸和矮胖胖的身材一点也不相称。
“我叫乔细,名字像外国人,可我不是外国人。这个嘛,就贴在这儿,别介意。”她把一张发黄的纸条贴到我的桌面上。
纸条上写着一行字:
请不要对我说丑。
我发现,教室里好多课桌上都贴着这样的纸条。
“就让我和你坐同桌好啦!”她用不可质疑的口吻对我说,好像她是别人的领袖,“从今往后我就是七街小学六年六班的一员了,和你天天在一起,欢迎吗?说话呀!”
“这……”我的舌头根儿发僵。
她不高兴地白了我一眼,“怎么?不愿意,嫌我丑是吧?”
这时我发现,她的黑眼球可以全部隐掉,就像白眼狼一样。好可怕哟!
“我自己长得并不漂亮,又怎么会嫌别人丑?”我小声小气地说。我说的是实话,我长得的确丑。
“我们同病相怜。”她高兴了,黑黄的牙齿瞬间变白了,两片儿禢色胡椒叶眉毛变得又细又弯,像蝶须那样扬了扬,并发出银闪闪的金属光芒。不可思议呀!
我心里一惊:莫非她是小妖怪!可是,我们这个世界上哪儿有什么妖怪?那她从哪儿来?
“你,是刚转来的?你们家,搬家了?还是在原来的学校里出了麻烦?”我小心地问。
“不。”她摇摇头。
“那为什么要转学?”
“转学还非得要理由吗?告诉你,我已经转了一百一十六次学了。什么原因也没有,不过是想到处走走,交交朋友而已。”
好奇怪的一个人哦,简直就是一只大跳蚤!我断定,她一定是个小妖怪。这样一想,我非但没有胆怯,反倒一下子心花怒放起来。要知道,在一所光明正大的学校里,能碰上一个小妖怪,那绝对是千载难逢的机遇,绝对是缘分,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这种缘分。
(末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