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人捉迷藏
2009-01-22[英]阿加莎·克莉丝蒂
[英]阿加莎·克莉丝蒂
“好的。”侦探家汤米说着,把电话听筒放回机座上,然后,转向他的妻子塔彭丝。
“是警察局长来的电话。他似乎对我们很担心。有迹象表明,我们所跟踪的那伙人已经知道我不是真正的西奥多·布伦特先生。我们每时每刻都在期望着兴奋和刺激。警察局长请你帮帮忙回家去,老老实实地待在家里,别再搅和这件事。很明显,我们这次算捅了个特大的马蜂窝,大得任何人都无法想象。”
“管他怎么说,要叫我回家待着就是胡说八道。”塔彭丝愤愤地说,“如果我回家了,那谁来照顾你?除此之外,我期望的就是兴奋和刺激。再说呢,我们最近的业务也并不算很清淡。”
“行了。罪犯不可能每时每刻都去干谋杀和打劫的勾当。”汤米说,“我们都应该理智一点才行。我现在的想法是,在没事干的时候,我们每天都应该在家里进行一定量的操练。”
“你的意思是躺在地板上,把腿抬得高高地舞来舞去?就是这类的操练吗?”
“别太咬文嚼字好不好?我所说的操练指的是操练侦探艺术技巧,再现侦探大师们的风采。比如——”
汤米从他身旁的抽屉里拿出一副令人生畏的深绿色眼罩,并用它罩住双眼。他仔细地把眼罩调整好,随即从口袋里掏出他的怀表。
“今天上午我把玻璃表面摔坏了。”他正儿八经地说,“这反倒弄巧成拙,它变成了无玻璃面的表了。现在,用我极其敏感的手指轻轻触摸一下,我就能知道准确的时间。”
“小心点!”塔彭丝说,“你几乎要把时针给弄下来了。”
“把你的手给我,”汤米说道,他握住塔彭丝的手,一根手指把住她的脉搏,“啊,脉搏完全正常。这位女士没有心脏病。”
“我猜想,”塔彭丝说,“你是在扮演索恩利·科尔顿吧?”
“正是如此,”汤米说,“我现在是天才的、双目失明的解难题专家。你就是那无名无姓的、头发黑黑的、脸蛋像苹果的秘书甘奇斯小姐——”
“曾经是从河岸边被捡来的、用衣服裹成一团的婴儿。”塔彭丝替他把话说完。
“艾伯特就自然应该是西菲,外号称河虾。”
“那么,我们必须教他学会尖声尖气地说话。他的嗓音特别嘶哑,说话一点也不刺耳。”
“好的。现在你到门边靠墙站着,”汤米说,“你会发现,我敏感的手中握着的这根细长的空心手杖会引导我自如地行走。”
他站起身来,刚一迈步,只听哗啦一声,他已摔进一把椅子里。
“真该死!”汤米骂道,“我竟然忘记那儿摆着一把椅子。”
“做盲人真受罪。”塔彭丝同情地说。
“你说得一点不错。”汤米由衷地表示同意,“对那些被战争致残失明的可怜人来说,我比其他任何人更富有同情心。但常听人说,如果生活在黑暗之中,你的感官肯定会特别地敏锐。这正是我想证实的。我倒要试一试一个盲人是否真的像人们所说的那样。如果能把自己训练得在黑暗中仍然行动自如,那无疑是件快事。塔彭丝,现在请你当一回心地善良的甘奇斯,告诉我,我拄着手杖要走多少步才到你那儿?”
塔彭丝碰运气地猜测着。
“直行三步,再左行五步。”她毫无把握地说。
汤米步履维艰地挪动着脚。塔彭丝突然大叫着发出警告,叫他停止。她这时发现如果他继续向左迈出第四步,便可能猛然撞在墙上。
“事情并不是你所想象的那么简单,”塔彭丝说,“你根本不知道要准确判断出该走多少步是多么的困难。”
“哦,太精彩了!”汤米说,“叫艾伯特马上进来。我要和你俩都握一握手,看看我能否分辨出谁是谁。”
“你可以碰碰运气,”塔彭丝说,“但是必须先叫艾伯特好好地洗一下他的手。他总是不停地嚼着那讨厌的酸味果糖,他那双手肯定弄得黏黏糊糊的。”
艾伯特被邀请参加这场游戏,感到非常有趣。
在与他们都握完手后,汤米十分自信地笑着。
“无须出声我也知道,”他煞有介事地说,“这第一位嘛,是艾伯特;第二位呢,当然就是塔彭丝。”
“大错特错!”塔彭丝尖声喊叫道,“无须出声你确实也知道!你是以我手上的戒指来判断的。但是我把它戴在艾伯特的手指上了。”
他们接着又进行了几项其他的试验,结果汤米的成功率小得可怜,“一切都会正常的,”汤米郑重其事地说,“人皆有错嘛!让我来告诉你们下一步该怎么办。现在刚好是吃午餐的时候。塔彭丝,我和你——盲人和引路人上布利茨酒店去。说不定我们会在那儿获得有价值的情报。”
“我说,汤米,我们可能会惹出麻烦来的。”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要像个小人物那样循规蹈矩。我敢打赌,在用完午餐后,我会让你大吃一惊的。”
所有的反对意见都丝毫不起作用。十五分钟后,汤米和塔彭丝舒舒服服地坐在布利茨酒店的“金屋子雅座”墙角的一张桌子旁。
汤米的手指轻轻地在菜单上触摸着。
“我要法式虾肉饭和烤鸡块。”他低声地说。
塔彭丝也点好了饭菜后,侍者便走开了。
“到目前为止,一切顺利。”汤米说,“现在可以进行更为野心勃勃的冒险行动了。你看那身穿超短裙的姑娘的大腿是多么迷人——就是那刚刚走进来的姑娘。”
“你是怎么知道的,汤米?”
“迷人的大腿总会对地板产生某种特殊的震动,而我那空心漱便会感受到这种信号。当然喽,说句老实话。在堂皇的大酒店门口总会有一些大腿长得很迷人的姑娘站在那儿,说在等候朋友。她们穿着超短裙走来走去,显然是想充分展示那大腿的优势。”
侍者端来了饭菜。
“我看,离我们两张桌子那边坐着的那个人是个暴发户。”汤米心不在焉地说,“塔彭丝,我说得不错吧?”
“相当准确,”塔彭丝赞赏地说,“我还真不明白你是如何判断得这样准确的。”
“我不会向你解释我每次都是怎样进行判断的,这会严重干扰我的感觉。你看,酒店领班正把香槟酒送到从右边数过去的第三张桌子上。一位结实的女人,她身穿一身黑,正要走过我们的桌子。”
“汤米,你是如何——”
“哈哈!你才刚开始发现我的能耐。在你身后的桌子旁,一位漂亮的姑娘正在站起来。”
“嘘!”塔彭丝说,“那是一位身穿灰色服装的年轻男人。”
“啊!”汤米显得有点不自然。
正在这时,坐在离他俩不远的一张桌子旁的两个男子站了起来,朝摆在墙角的这张桌子走来。这两个男子一直饶有兴趣地注视着这一对年轻夫妇。“对不起。”其中年纪较长的男人对他俩说。他身材高大,衣着时髦,戴着一副眼镜,灰色的胡子十分稀疏。“从你的外貌上看,我想您是西奥多-布伦特先生。请允许我冒昧地问一下,我没看错吧?”
汤米犹豫片刻,感到被对方占了上风。最后,他还是点了点头。
“你一点也没有错,我就是布伦特先生。”
“这真是无巧不成书!布伦特先生,我刚才还打算午餐后就给您打电话的。我遇到麻烦了,我遇到了很大很大的麻烦。啊——对不起,您的眼睛是受到了意外的伤害吧?”
“我尊敬的先生,”汤米十分伤感地说,“我天生就双目失
明,什么都看不见。”
“什么?”
“其实,你用不着很惊讶。你一定听说过盲人侦探,对吧?”
“那只是在小说里读过,而现实生活中绝对没有。再说,我从没听说过您是盲人。”
“许多人都不清楚这个事实。”汤米低声说道,“我今天戴着眼罩,是避免眼珠受到阳光的强烈刺激。但是,如果不戴眼罩,很多人也从不会怀疑我的眼睛患有疾病。这恰好说明,没有人会对你说我是盲人。你看,我虽双目失明,但我可以像正常人那般行动自如。好了,就别老谈我的眼睛了。我们是马上去我办公室呢,还是就在这儿谈谈你所碰到的麻烦?我想,就在这儿谈最恰当。”
他们叫侍者又搬来两把椅子,然后坐下。那还没开口说话的另一个男人,身材不高,却很健壮。他的脸色非常阴沉。
“这事很棘手。”年长的那个压低嗓子以信任的口气说,同时又不放心地看了塔彭丝一眼。汤米似乎感觉到了他的目光,“请让我向你介绍我的机要秘书,甘奇斯小姐。”他说,“她曾经是在印度河边被捡来的弃婴,当时她被衣服裹成一团。多么悲惨的遭遇。甘奇斯小姐是我的眼睛。我到哪儿,她就陪伴到哪儿。”
那人对塔彭丝点了点头表示认可。
“那我就说详细点吧。布伦特先生,我有一个十六岁的女儿。出于某种非常特殊的原因,她被人诱拐了。这事我是在半小时前才知道的。正因为这案子的情况非常特殊,我没敢去找警察。于是,我给你的办公室打了电话。他们告诉我你已出去吃午餐,要在两点半钟才回办公室。我和我的朋友就来了这儿,哈克上尉——”
那矮个子嘴里咕哝着什么,猛地抬起头来。
“这真是巧得不能再巧了,你们也在这儿吃午餐。此事刻不容缓,你必须马上和我一块儿到我家去。”
汤米措辞谨慎地回绝道:“我只能在半小时后和你一块去。我必须先回办公室一趟。”
哈克上尉看了塔彭丝一眼。他有点奇怪地发现,她嘴角抽动了一下,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但瞬间即逝。
“不行,不行!那可来不及了。你必须现在和我一块儿去。”那灰发的男人急忙说道。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给桌子对面的汤米,“这上面有我的名字。”
汤米用手指摸了摸名片。
“我的手指还敏感不到能认字的程度。”他微笑着说。并把名片递给了塔彭丝。她低声念道:“布莱尔高里公爵。”
她非常有兴趣地看着面前的委托人。众所周知,布莱尔高里公爵是一位最傲慢、最难接近的绅士。他娶了芝加哥一个猪肉贩子的女儿为妻。他妻子比他年轻好几岁,性格喜怒无常,这给他们的婚姻带来了不祥之兆。最近不断传闻说这对夫妇时常闹别扭。
“布伦特先生,你必须立刻和我一块儿去。这让你很为难吧?”公爵说,语气有点尖刻。
汤米非当机立断不可了,“那好,甘奇斯小姐和我一块儿去。”他镇定地说,“你不在意我先喝上一大杯淡咖啡再走吧?侍者马上就端来。由于眼疾的缘故,我经常头疼,一发作起来,难受得要命。每逢这时,我只好喝咖啡来抑制神经痛。”
他叫来一个侍者,要了一份咖啡,然后对塔彭丝说:
“甘奇斯小姐,我明天要在这儿和法国警察局长共进午餐。请把我点的菜记录下来,通知酒店的领班,并要他给我预留我通常要的桌子。我要帮助法国警察局长处理一桩非常重要的案子。至于西菲嘛——”说到这儿,他停顿了片刻。
“也是要安排好的。甘奇斯小姐,你准备好了吗?”
“是的!”塔彭丝说着,拿出笔纸做好准备,“我们的第一道菜是这家酒店的拿手好戏河虾色拉,接下来——我想想看,第二道菜——对,布利茨煎蛋卷。应该还要几块Tournedos alE-tranger。(法语:外国腓里牛排。)”他停了一会儿,充满歉意地低声说,
“很对不起,希望你能原谅。啊,是的,Souffle en sLlr-prise。(法语,真意想不到。)就点这么多菜吧!那位法国警察局长是很风趣的人。你或许也认识他,是吧?”
对方回答说不认识。塔彭丝站起来去找酒店领班。一会儿工夫,她就回来了。这时,侍者正好把咖啡也端了上来。
汤米慢慢地品尝完那一大杯咖啡,然后站起身来。
“甘奇斯小姐,我的手杖呢?谢谢!请指引方向。”
对塔彭丝来说,这是最痛苦的时刻。
“右行一步,然后直行十八步。在大约第五步的地方,一个侍者正在招待坐在你左面桌子旁的客人。”
汤米斯文地接着手杖出发了。塔彭丝紧紧地跟在他身旁,极为谦恭地为他指引着方向。行进中一切顺利,眼看就要穿过门厅走出大门外,突然一个男人急匆匆地走了进来,塔彭丝还没来得及提醒双目失明的布伦特先生,他已经与来人撞了个满怀。接着而来的便是双方反反复复地解释,一遍又一遍地道歉,在布利茨大酒店门口,一辆豪华的敞篷小轿车正在等候着。公爵亲自扶汤米上了车。
“哈克,你的车也停在这儿吗?”公爵扭过头来问道。
“是的,就在拐角那儿。”
“请让甘奇斯小姐坐你的车,行吗?”
对方还未作出答复,公爵就已跳入车内坐到汤米的身旁。小汽车即刻发动,箭一般地驶去。
“这的确是一桩极为棘手的案子,”公爵小声说道,“待会儿,我会让您了解所有的细节。”汤米将手举至头部。“我现在可以把眼罩取下来了。”他高兴地说,“那只是因为酒店里灯火辉煌,光线太强,它才能派上用场。”
但是,他的手臂被猛地拉了下来。与此同时,他感到自己的肋部被一样又硬又圆的东西顶住了。
“不,我尊敬的先生,”好像是公爵在说话,但嗓音似乎突然间就变得完全两样,“不准取下那副眼罩。你就乖乖给我坐着。不许乱动,懂吗?我不想让我的枪走火。你知道吧?我根本不是什么布莱尔高里公爵。我只是临时借用了一下他的名字,我知道你们这号人是不会拒绝陪伴如此显赫的委托人的。实话对你说,我只是个极为平凡的人——一个失掉了妻子的火腿商。”
他感到自己的话已经使对方惊惶失措。
“眼前的事实会让你变得聪明些,”他大笑起来,“我可爱的年轻人,你算得上个聪明的大傻瓜。我认为——我真的这样认为,你所有的卓越表演到今天就应该画上句号了。”
他用极为阴险的语气说完了最后一句话。
汤米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对对方的嘲弄也无动于衷,突然,汽车放慢了速度,停了下来。
“等一下。”那冒牌的公爵说道。他掏出一张手帕揉成一团,把它硬塞进汤米的口中,然后再用他的领带死劲地勒上,“我这是不得已而为之,以防你万一犯傻大叫救命。”他和蔼可亲地解释道。
车门打开了,车夫下了车。他和他的主子把汤米挟持住,迅速地把他拖拽着上了几级台阶,走进了一幢房子里。
他们随后把门关紧。那屋里散发出浓郁的东方人特有的气息。汤米感到他的双脚深深地陷入厚厚的天鹅绒地毯之中。他被再次拖拽着上了一段楼梯,进入一个房间。他估计到了这幢房子的后部。一进房间,那两个人便把他的双手紧紧绑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