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时代的朝美关系

成晓河

在经历过戏剧性冷暖轮回后，朝美间外交动作频出，风谲云诡的朝美关系因为克林顿平壤之行酝酿着新的突破。

多年来，朝鲜半岛核问题一直是国际社会高度关注的热点问题。围绕着朝鲜求核以及朝鲜有核后如何去核等问题，朝鲜与周边大国展开了反复的博弈。在经历过戏剧性冷暖轮回后，朝美间外交动作频出，风谲云诡的朝美关系因为克林顿平壤之行酝酿着新的突破。

历史是面镜子，回顾一下朝鲜“求核”的动机以及朝美关系发展的轨迹对展望朝美关系大有裨益。在苏联的援助下，朝鲜从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就开始和“核”打交道，但那时朝鲜的着眼点主要是发展核电，解决能源瓶颈。八十年代末，朝鲜加快了核研究的步伐，除发展核能外，另外两个考量日益凸显。

“求核”以自保

冷战以来，朝鲜半岛一直处于“分裂分治”状态，长久以来北部的朝鲜与南部的韩国分庭抗礼。在长期的对抗中，南北朝鲜都有着至关重要的外部支持。中、苏曾是朝鲜倚重的盟国，美、日等国则是韩国的后盾。

冷战后，朝鲜半岛的力量对比发生重大变化，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朝鲜丧失了传统盟国的支持。尽管韩美同盟仍在，但朝鲜与中苏同盟的关系发生了质变。中、苏与韩国建交，他们与朝鲜的关系随即都跌入谷底。朝鲜与这两个国家1961年签署的同盟条约名存实亡；二是苏联的解体以及东欧的巨变不仅使朝鲜丧失了廉价物资的主要来源，而且也失去了重要的产品销售市场。受此影响， 1991年的朝鲜经济萎缩了5.2％，1992年进一步下滑了7.6％。此外，俄罗斯、中国等朝鲜的传统贸易国在对朝贸易上采用新的现汇支付的方法，朝对外贸易因此锐减。朝俄贸易从1992年的6亿美元下降到1994年的1.15亿美元。

面对南北朝鲜力量对比的不利变化，朝鲜领导人铤而走险，通过寻求核武器以求自保。

“求核”为“拉”美

“求核”以自保只是硬币的一面，另一面则是通过“求核”制造一个能够与美进行持续的、直接对话的热点问题，并以此为契机实现朝美关系的正常化。1973年以来，寻求同美直接对话并最终实现两国外交上相互承认成为朝鲜外交的重中之重。尽管朝鲜表现锲而不舍和超乎寻常的主动，但朝美关系发展举步维艰。

造成朝美关系现状的因素很多。在冷战的大气候下，朝美双方缺乏互信，美国往往把朝鲜要求接触的请求看作是离间美韩关系的阴谋，朝鲜把美国消极的反应理解为美韩沆瀣一气、坚决与朝鲜为敌。此外，朝鲜半岛长期笼罩在战争的阴影下，南北方军事对峙，偶发、突发事件频出，大小事件不仅毒化必要的外交氛围而且容易使朝美对话半路夭折。还有一个重要的因素，即朝美关系的发展受制于朝韩关系的演变。冷战期间，韩不愿看到朝美的直接对话。受此影响，美国一直强调朝鲜南北会谈应该先行，美朝以及美朝韩三方会谈的条件还不成熟。

尽管朝美关系举步维艰，但在朝鲜持久以恒的努力下，朝美关系取得了一定的进展。1973年，尼克松政府同意朝在纽约设立驻联合国观察员代表机构； 1977年，卡特政府取消了对美公民去朝旅行的限制；1987年，美国允许美国和朝鲜官员进行有限接触；1988年，朝美驻华使馆政务参赞开始在北京会晤。尽管朝美关系有了一定的改善，但与朝鲜期望的目标相去甚远。朝在无力阻止自己的传统盟国与韩国建立外交关系之时，更无与美国讨价还价的筹码。通过“求核”使美与自己保持一定强度的直接谈判不失为有一定胜算的险招。即使“拉”美无果，朝鲜还可固守“求核”以自保的底线。

对话中的框架协议

九十年代初，朝鲜的核活动引发了第一次危机。美国前总统卡特1994年6月对平壤进行了历史性访问。在他的游说下，朝美签署了关于核问题和双边关系的框架协议，危机告一段落。朝鲜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两样东西：安全保障与朝美关系的改善。在安全保障方面，美国承诺不对朝鲜进行核威胁或使用核武器；在朝美关系方面，双方同意互设联络处，逐步实现两国关系正常化。作为回报，朝鲜承诺冻结石墨反应堆、接受国际原子能机构的监督调查、继续留在核不扩散条约内履行核安全保障协定和致力于半岛无核化。

显而易见，朝鲜除了冻结石墨反应堆外，只是重申原先承担的条约义务。石墨反应堆的冻结获得了丰厚的补偿。美国承诺在2003年前为朝建造两座1000兆瓦的轻水反应堆，轻水反应堆建成前美国每年向朝鲜提供50万吨重油。

这份对朝十分有利的框架协议因为朝美在轻水反应堆型号选择上的龃龉、接踵而至的突发事件及朝鲜导弹试射和可疑的地下核活动等因素的干扰而执行得差强人意。1997年，美国政府因无法每年向朝鲜提供5000万美元的重油，不得不让欧盟承担每年1900万美元重油的缺口。1998年，美国间谍卫星发现朝鲜宁边地下核设施的活动，美国会随即停止为援朝重油提供拨款。尽管克林顿设法设立一个1500万美元特别基金，但这笔钱只是杯水车薪，美无法如期向朝提供重油，1997年破土动工的轻水反应堆的建设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尽管框架协议的执行并不顺利，但朝美关系却得到了进一步改善。1995年，美国取消了对朝贸易禁运；1996年，美国向朝提供了价值620万美元的紧急粮食援助；1997年，朝美就导弹、粮援、互设联络处、寻找美军遗骸以及“四方会谈”举行了两次副部长级会谈，美国向朝提供了17万吨的粮食援助；1999年，朝美在柏林达成协议，美进一步放松了对朝的经济制裁；2000年10月，克林顿会见的金正日的特使、朝鲜国防委员会第一副委员长赵明录；同月，美国务卿奥尔布赖特访朝，成为美国历史上第一位访朝的内阁官员，奥在平壤宣称“朝美关系已取得重大进展”。

朝美缓和的终结

朝美缓和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小布什上台后，朝美关系逆转，原因有三：

首先，1994年的框架协议已难以为继，原先承诺的2003年前交付使用的轻水反应堆的竣工时日变得遥遥无期，朝美间的猜疑加深。美国认为朝鲜没有遵守协议，秘密研制核武器，朝鲜则认为美国故意磨洋工，想在能源上卡朝鲜并压迫朝在其他方面做出让步。

其次，2001年布什执政后开始重新审查克林顿政府“有限接触”的对朝政策。“9·11”事件后，布什把朝鲜和伊拉克、伊朗称为“邪恶轴心”。“邪恶轴心说”使克林顿时期营造起来的朝美缓和一下子丧失殆尽，朝美关系急剧恶化。

第三，朝鲜秘密研制核武器。美国对朝鲜秘密研制核武器的怀疑并非空穴来风，2002年，美国总统特使、助理国务卿凯利访朝，朝方向凯利承认九十年代末以来其秘密推进浓缩铀开发计划。

布什政府抓住这个把柄立即停止向朝鲜提供重油，朝鲜马上还以颜色，宣布重启冻结的核设施，拆除了国际原子能机构在其核设施安装的监控设备，退出《不扩散核武器条约》。朝核第二次危机爆发。

六方会谈

第二次朝核危机的爆发不仅使1994年框架协议寿终正寝，而且宣告了朝美双边对话机制已不能够解决朝核问题了。在中国等国的共同努力下，六方会谈应运而生。

六方会谈对美国而言，可谓“得”大于“失”。通过把责任分摊到其他四个主要国家的头上，美同朝鲜打交道的经济压力和政治责任大大减轻。实际上，六方会谈成为美、韩、日、中、俄联手劝说朝鲜“弃核”的一个多边对话机制。对朝而言，六方会谈带来了喜忧参半的局面。一方面，这个多边对话机制为朝鲜与韩国、日本磋商解决他们的分歧与问题提供了便利的场所；另一方面，朝鲜在自己的“核”问题上不得不经常处于1对5的尴尬孤立。

命运多舛的六方会谈历时六年之久，召开了六轮会谈，成立了五个工作小组，产生了“9·19共同声明”和“2·13共同文件”。六方会谈给予朝鲜更多的安全保障问题，美方确认它在朝鲜半岛没有核武器，无意以核武器或常规武器攻击或入侵朝鲜，但这个旨在确保朝鲜半岛“无核化”的六方会谈机制无力阻止朝鲜在2006年和2009年进行地下核试验。联合国安理会不得不在2006年和2009年分别通过了制裁朝鲜的1718号决议和1874号决议。2009年4月14日，朝鲜发布声明，宣布退出朝核问题六方会谈，并将按原状恢复已去功能化的核设施。7月15日，朝鲜最高人民会议常任委员会委员长金永南扬言六方会谈永远结束了。

尽管在六方会谈的大框架下，朝美间还保有双边磋商的渠道，但由于布什政府对朝的强硬政策以及朝鲜针尖对麦芒的“硬碰硬”对抗态度，朝美双边磋商机制在六方会谈中被边缘化了。尽管2007年美国把朝鲜从支持恐怖主义国家名单中除名，但朝美实质关系一直没有改善。

克林顿访朝

朝鲜政府已把六方会谈看作是“阻碍我国和平的科技发展和正常的经济发展的场所”，但它对朝美直接的会谈却仍情有独钟。时过境迁，朝鲜想回到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朝美一对一对话的老路困难重重。奥巴马政府已明确表态，只有在六方会谈的框架内，美国才愿意与朝举行直接谈判。

然而克林顿8月3日访朝使人对朝美关系是否走向突破产生遐想：一是朝美双方都有改善双边关系的内在需求。在经历两次核试验后，朝鲜空前孤立。粮食还不能自给的朝鲜如果任由孤立长期存在，其经济发展不仅会受阻，而其政权的稳定也会成问题。朝急需摆脱外交上孤立无援的困境。奥巴马政府虽在经济上小有成就，但在外交上乏善可陈。奥巴马如能在最为棘手的美朝关系上有所作为，则有助于扭转其在民调中支持率持续下滑的趋势；二是朝韩关系的解冻为朝美关系的改善创造了条件。克林顿离开平壤后，韩国现代集团会长玄贞恩也拜访了金正日，朝韩双方同意重启中断的合作项目。金大中过世后，朝鲜立即推行“葬礼外交”，向韩高调派出吊唁团。吊唁团会见了韩国总统李明博，并向其传递了金正日的口信，金向李提议举行南北第三次首脑会谈。李明博表示乐见其成。

从朝韩美三角关系的历史互动来看，美、韩两个盟友与朝鲜的关系有着十分紧密的联动关系，大凡朝美关系要有所突破的话，朝韩关系一定要改善在先。

如果朝鲜同意“弃核”，未来朝美关系实现突破的可能性极高，突破方向主要有三个方面：一是重启六方会谈。朝鲜退出六方会谈后，中国外交部副部长武大伟遍访了美、韩、日、俄，并与这些国家达成了共识：继续致力于通过对话协商和平解决有关问题，致力于重启六方会谈；二是在各自的首都建立联络处。建立联络处的主张早在1994年框架协议中就已明确提出，但由于种种原因一直没有落实。朝韩如能率先在彼此的首都建立常驻外交机构，朝美联络处的建立势必水到渠成；三是首脑会谈。在无外交关系的情况下，首脑会谈的例子屡见不鲜。朝韩首脑已经会晤了两次，金正日与李明博之间的会晤也提到了议事日程，韩国对可能的朝美首脑会谈不应有异议。2000年奥尔布赖特访朝时，金正日曾邀请克林顿访朝，克林顿虽未成行，但他也曾邀请金正日访美，因此，在不久的将来，我们对金正日与奥巴马的会晤不会感到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