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三章)
2009-01-20李仕淦
李仕淦,1962年生于福建沙县,现居福州,某杂志主编。20世纪80年代开始写诗,作品收入多种诗歌选本。
诗 观:静观世事纷繁,以诗养心。不求闻名,只乐于自己的深度抵达,体验生命的提升。
云朵,西去白鹤滑翔的翅膀
河岸上,送行的队伍临水而泣,西去白鹤滑翔的翅膀牵着整条河流。
风低垂着,云朵停留在空中。
西去,西去有乐土,你说。
穿透整条河流的呼唤穿透胸膛和骨头,我只能把雷的回声咽进风的喉咙。
那一刻我只想再看一眼你花痕一样的笑容,尽管岁月在你脸上只留下大地的裂纹和季节的皱褶,尽管时间借死亡之手抚平了层层叠叠的苦难和沧桑。
像种植一季庄稼你种植了自己的一生,我是你荒凉田野上留存的唯一谷粒。
风最终会把停留在空中的云朵带走,在每一个冬天过后带来漂浮的雨季,让一粒种子在泥土里生根、发芽,让我陷入绵延的思念和弥漫的孤独。
西去,西去有乐土,你说。
清晨第一缕阳光照亮寂静清澈的河流,照亮西去白鹤滑翔的翅膀穿越死生迷茫的疆界。
那一刻,果实落在地上,肉体归于尘土。当彩蝶自花草丛中翩然而飞,我确信你最后一抹眼神告诉我的秘密,我确信将在下一个轮回里与你相遇。
沿着河流抵达
风的翅膀滑行于大地之上,血在黑暗中穿越,骨头的歌唱比岩层更低。
我们从四个方向出发,道路延伸只是一种愿望疯狂生长的幻觉,千万年绵延不绝的追赶,似乎只有季节为流浪的灵魂描绘出家园某种模糊的疆界。
沿着河流抵达脚下这一块土地,回首只有落叶和雨雪的回声萧萧。
种子随风飘落,寻找每一块发芽生根的沃土。花之后,果之后,新的种子飘向更远的远方,而所有记忆都封锁于久远的尘土。
整个大地燃烧,所有血燃烧,太阳以一席白昼的风衣铺展着不断豁裂溃陷的欲望,伤痕被夜色一层又一层地包扎起来,疼痛种植成无声呐喊的星星。
而月亮暴露了黑夜里我们隐秘的伤口。
月光忧伤的史册里,遗忘了仇恨和杀戮,遗忘了比仇恨和杀戮更为深重的灾难。
或许只能遗忘,只有遗忘。候鸟回归和潮汛到来的时刻,我们仍在废墟上重建家园,庙宇和教堂使大地之心回响着清澈的钟声。
沿着河流抵达脚下这一块土地,我们已把足迹踏向另一颗星球,而我们无法穿越风的翅膀返回最初的地平线。
深藏你秘密的遗嘱和祝福,我们把屋顶和灯光高高举向天空,使所有星座成为每一扇窗口的花园。
是否这就是你曾经的梦境和希望的家园,尽管明天我们还要离去。
只能向你回归
在我第一声呼喊你时我已经衰老。
石头的皱纹爬过我荒凉的额头,未曾到来的岁月已经流逝,正如我未曾生长的牙齿已经脱落。
你的泪水滂沱,无法淹没我最初的啼哭。
泥土揉捏出我的骨头和肉体,每一次死亡和再生都流淌着你殷红的血。大地撕裂疼痛,天空垂下燃烧的晚云,裹挟着忧伤莽荒的河流奔走迁徙不再回首。
然而,一颗琥珀泄露了我从一滴水里走来的秘密。
我就是那一粒在阳光漫长黑暗的隧道里爬行的虫卵,在你无限繁殖而又精心编织的梦境里穿越。我被选择,被无辜地选择,一种在你意志之外的意志使我深陷恐惧与挣扎,凝固于透明空气中的金色羽翅依然无法停止飞翔。
亿万年只是瞬间,只是你眼睫闪动的刹那。
在我第一声呼喊你时我已经衰老,大地在我的双颊不可遏止地塌陷,风把我剔成一根锋利的鱼骨,深深刺在时间的喉咙里。
因而,我只能向你回归,向我纯净不朽的骨头和肉体永恒回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