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缓改判无罪,为给我带来奇耻大辱的丈夫申冤翻案

欣 荣

丈夫被控“杀死情人”，麦子忍辱负重为其申冤

今年57岁的戴传玉和妻子邓佑娅都是成都铁路局重庆铁路分局内江机务段的职工。此前两人都有过一段失败的婚姻，戴传玉离婚后，儿子跟随前妻，邓佑娅离婚后则带着女儿生活。在朋友的撮合下，两个人相爱了。1991年9月，戴传玉因病被切除一个肾脏，邓佑娅出钱出力，悉心照顾。戴传玉感恩于邓佑娅给了自己第二次生命，出院后真诚地向她求婚：“嫁给我吧，我要用后半生来报答你。”朴实的邓佑娅点了点头。这年11月，两人重组家庭，一家三口的日子平静而幸福。

2001年，因单位效益不好，邓佑娅下岗，戴传玉当了多年的班长也被他人夺去。职场失意的戴传玉没有认真去分析自己失败的原因，而是整日借酒消愁。尽管邓佑娅经常安慰、鼓励他，可戴传玉的心结却一时无法解开。

2002年春节前夕，受几个朋友的邀约，戴传玉到一家舞厅跳舞，在这里他认识了陪舞女邓开红。邓开红时年43岁，由于善于打扮，看上去只有三十出头。这天晚上，邓开红让已快50岁的戴传玉青春焕发。这以后，他经常与邓开红苟合在一起。

尽管在外面有了情人，但戴传玉出于内心的愧疚，反而对妻子更加体贴入微。邓佑娅对丈夫出轨一事完全蒙在鼓里，直到出事那一天。

2004年2月14日，正在家里吃午饭的戴传玉被机务段保卫科同志叫走，晚上11点才被送回来。保卫科的工作人员叮嘱邓佑娅，如果戴传玉要离开内江，必须到辖区派出所报告。

邓佑娅问丈夫到底出了什么事，可不论是丈夫本人，还是保卫科以及派出所的工作人员都说事情还在调查阶段，不便透露。

当年10月29日，戴传玉再次被保卫科带走。这天晚上，邓佑娅也被叫到派出所。这时她才知道，2月14日那天，警方在城区一出租屋里发现一具高度腐烂的女尸，经调查，警方确定被害者系歌舞厅陪舞小姐邓开红。在对邓开红社会关系进行摸查后，警方得知戴传玉与邓开红系情人关系。经过尸检，确定邓开红死亡时间为2003年11月9日晚，且死者体内有戴传玉的精液，刑警在其住处发现多处戴传玉的脚印。尽管戴传玉申辩，案发前一天，他与邓开红在出租房里约会过，案发当天他的确不在现场，但警方依然认为凶手就是戴传玉，将其刑拘。

丈夫不仅在外有别的女人，而且还成了杀人犯，邓佑娅顿感天旋地转。她容不得还没有被送往看守所的丈夫说话，就过去狠狠踹了他两脚。

很快，戴传玉包养情人并将其杀死的事在内江传开。邓佑娅无地自容，觉得这是自己一生的耻辱。也有邻居和以前的同事表示不相信“戴传玉平时连鸡都不敢杀，怎么敢杀人?估计公安局抓错了人。”邓佑娅根本听不进去这些话，她觉得丈夫背叛妻子，比杀人恶魔还可恨，戴传玉入狱罪有应得。那几天，邓佑娅足不出户，在家里整日以泪洗面。

11月12日，远在隆昌县农村年过八旬的公公来到家里。公公老泪纵横地对邓佑娅说：“传玉这个畜生伤害了你，但他是个老实人，胆小如鼠，你相信他会杀人吗?求你救救他啊……”

面对老公公的求助，邓佑娅号啕大哭起来。她意识到，戴传玉不仅是自己的丈夫，还是年老父亲的儿子，不能因为他在感情上背叛了自己就不管他，要是他真的被冤枉地枪决了，自己的良心何安?那一瞬间，邓佑娅改变了自己的想法，她向公公保证：“我也相信传玉不会杀人，我尽全力去救他。”

送走公公后，邓佑娅拿出影集，再次号啕大哭起来，边哭边取出10多年来夫妻俩每一张恩爱的照片，看完一张就用剪刀剪碎。“戴传玉，你这个没有良心的家伙，到底要害多少人呀”邓佑娅的哭声惊动了邻居，大家纷纷前来安慰：“老戴是自己不珍惜自己，你就不要为他难过了，你就当这辈子没有遇到过这个人。”

宣泄完后，邓佑娅不再损毁照片。她抬起头，对邻居们说：“戴传玉的确不是一个好东西，他背叛了我。但我跟他生活了十多年，知道他还没坏到那种程度，我坚信他没有杀人，我要为他申冤。”

“公安局都定案了，你怎么去申冤?”邻居们纷纷摇头。

“老戴背叛了我，的确该千刀万剐。但丝是丝，麻是麻，我哪怕砸锅卖铁，也要为他申冤，哪怕翻案失败了，我也要让他晓得我才是他最值得珍惜的人。”

28封相同的“情书”，饱含血泪的漫长翻案之路

邓佑娅开始搜集戴传玉没有杀人的证据。她拿着戴传玉的照片去了很多次邓开红生前所住的出租屋附近询问：在案发当日，照片上这个人是否来过。然而，她不但没有得到“丈夫在事发当天晚上没有去过那里”的证明，反而一次次验证“丈夫与那个女人关系真的不一般”的事实。每次回来，邓佑娅的心都在滴血，唯一支持她坚定地走下去的，就是自己和丈夫十多年的感情以及80多岁老公公的托付。

半个月过去了，就在邓佑娅几乎陷入绝望时，事情有了一线转机。这天，她刚出家门，就看见一位同事的儿子在招呼她：“阿姨好!”这一叫，让邓佑娅突然反应过来，同事的这个儿子正好是2003年11月9日结婚。那晚她和丈夫吃完酒席后，大约8点他们一起来到小区附近的一个茶园打牌，直到晚上11点，两人才回家睡觉。那么，邓开红被害时，戴传玉根本不可能在现场。

当天晚上，邓佑娅就将这个信息报告给公安机关，同时她也更有决心将丈夫救出来。第二天，邓佑娅决定出钱请律师为丈夫“翻案”。家里的5万多元存款是夫妻俩平时省吃俭用积攒下来的，另外还有2万多元是邓佑娅的内退补贴，这些钱本想用来给高考落榜的女儿做生意。女儿在得知妈妈要拿这钱为在外养情人的继父喊冤，怎么都无法理解“妈，要是他不在外面乱搞，你拿钱救他我没有一点意见，可是……”

女儿的阻止让邓佑娅再次泪如泉涌，但邓佑娅觉得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戴传玉是对不起自己，可作为妻子，她为他讨回清白责无旁贷!女儿见妈妈“走火入魔”，绝望地甩下一句“我再也不想回这个家了”后，南下广州打工去了。女儿走后，家里越发显得冷清，邓佑娅觉得自己是那么孤苦无助，边哭边指着丈夫的照片骂道：“戴传玉，你真不是个东西，把我害得好苦

”

2005年6月6日，内江市人民检察院向法院提起公诉，邓佑娅聘请律师为戴传玉进行无罪辩护。然而，2005年11月28日，内江市中级人民法院作出一审判决：以故意杀人罪判处戴传玉死刑，缓期两年执行。

当法院宣判结束，刑车带着戴传玉离开法院时，看着戴传玉痛苦的表情和骨瘦如柴的身体，邓佑娅内心五昧杂陈。这时邻居拉着她说：“快看。老戴在对你说话，他说他没杀人。”邓佑娅睁开眼睛朝刑车看去，果然看见丈夫对着玻璃窗一遍遍地做着“我没杀人”的口型。邓佑娅的眼泪决堤而出，她能感受到丈夫的无助和对自己的依赖。

回到家，律师对于辩护失败做了

总结，认为原因就是戴传玉自己承认了杀人的事实。他本没有作案时间，却要承认自己杀人，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在看守所遭遇了刑讯逼供，二是认为自己丑闻败露，出来后在妻子面前无地自容，也无脸见父老乡亲，干脆承认，一死百了。

邓佑娅认为律师的分析十分在理，为了让戴传玉不失去信心，邓佑娅决定用写情书的方式来鼓励戴传玉。邓佑娅拿出纸和笔写了又涂，涂了又写，第五天晚上终于下定决心写下了“亲爱的传玉”几个字。由于家属写给罪犯的信都要经管教查验才毹看，邓佑娅写给丈夫的信很简单——亲爱的传玉：

你在里面一定要坚强，不论你犯下多大的罪恶，我嫁给你了，就是你的人，我都会等着你回来，我们一起散步，一起晨练。

你的妻子：估娅

很快，邓佑娅收到戴传玉的回信——

亲爱的佑娅：

想不到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情，你还对我这样好，我一定好好活下去，我不能死，即使要死，我也要先报答你，不然我死得不甘心。

你的丈夫：传玉

看到戴传玉叫自己“亲爱的”，邓佑娅第一感觉是要呕吐——他在外面和别的女人鬼混时，怎么不想想“亲爱的”老婆该多么难受?但反复看了丈夫的信后，她从这些简单的话语中，感受到了戴传玉内心的变化，他至少明白妻子对他的信任和挽救，并没有因为他的背叛而改变。为让丈夫继续树立信心，写不出什么新花样的邓佑娅，每隔半个月就写一封内容几乎一样的情书寄给戴传玉。

2006年年初，邓佑娅借钱又请来新的律师为戴传玉辩护。这时所有积蓄已用完，邓佑娅不得不四处打工。为了省钱，邓佑娅连5毛钱一斤的小菜也不买了。家里的酱油和醋用完了，她吃面时就放点盐，另外在泡菜坛子里舀一勺子酸盐水当作料。

这次案情终于有了转机，律师认为戴传玉杀人的直接证据。只有戴传玉此前在公安机关所做的7次有罪供述，间接证据则不能形成证据链。省高院审理认为，原判事实不清，证据不足，撤销审判决，发回重审。

得此消息，邓佑娅立即写信鼓励羁押在看守所的戴传玉。戴传玉收到信后，知道邓佑娅在外面为自己不遗余力地奔波，捧着信痛哭一场，同时喑下决心，重审时，自己一定要将办案民警对他刑讯逼供的事实说出来。

2006年12月27日，内江市中院作出再审判决。法院认为，检察机关指控戴传玉用榔头在邓的租住屋中杀害她的事实不清，证据不足，不足以认定戴传玉有罪，因此戴传玉无罪。内江市人民检察院不服判决，向四川省高级人民法院提起抗诉。邓佑娅于是又从成都请来第七位律师朱宁为戴传玉辩护。朱宁律师很快从案卷里面找到一张戴传玉两只戴着手铐的手肿得像馒头，以及身上有伤的照片，作为警察刑讯逼供的证据提交给省高院。2007年10月27日，内江市人民检察院向省高院撤回抗诉。

2007年10月30日，戴传玉被无罪释放。

为了这一天，邓佑娅给戴传玉写了28封相同的“情书”，不但花完了所有积蓄，而且负债4万多元，还让她和女儿之间产生了深深的隔阂。这天，当戴传玉走出看守所时，邓佑娅冲动地走上去给了他两个耳光，之后，她什么话也没有说，转身离开。

有多恨就有多爱，直播现场惊天跪夫妻相拥泯恩仇

戴传玉知道自己对邓佑娅伤害太深，他默默无语，独自一人朝家的方向走去。当他回到家时，紧闭的门外有两个编织袋，里面装的全是他的衣服，戴传玉明白，妻子不让他进家门。

看着这两个编织袋，戴传玉只有眼泪，而此时昔日的邻居没有一人怜悯他：“老戴，这都是你自找的!邓佑娅为了给你翻案，这几年几乎没吃过一顿肉，吃面条用泡菜坛子里的酸盐水做调料……”

戴传玉泪如雨下，更觉得没有资格踏人家门，也没有资格请求妻子的原谅，他唯一能做的是拿出实际行动来补偿邓佑娅。但拿什么补偿妻子呢?被羁押后，戴传玉已被停职，要恢复工作得有个漫长的过程。好在戴传玉的兄弟姐妹给他送来一笔钱。他在距离家门口大约50米的地方租了间旧房子住下来，然后在铁路公司的货场找到一个装卸货物的苦力活。

装卸的货物是平均50公斤重的包，连续工作三小时后，戴传玉累得气喘吁吁，几次摔倒，但他爬起来又继续扛。他心里有一个小小的愿望：领到钱后，第一件事就是请邓佑娅去饭店大吃一顿，然后给她买套像样的衣服。每天干完活，回到临时的家，他总要坐在门外，默默地望着原来的家，看到邓佑娅干体力活，他都要跑过去帮忙，却被她一把推开。晚上，直到邓佑娅的房间里灯熄了，他才入睡

领到第一个月工资，戴传玉立即去找邓佑娅，而等待他的依然是“嘭”的关门声。那天晚上，戴传玉默默在门外站了4个小时，说了4个小时赎罪的话，但房间里没有半点回声。无奈，他只有将钱从门缝塞进去。哪知第二天一早，邓佑娅将钱送了回来，同时递给他一个单子“这是为打官司借钱的名单，希望你今后不要来烦我，你要是有钱，就去还债。”戴传玉看到那密密麻麻的名单，有的数目只有20元，他的眼前立即浮现出妻子忍辱负重借钱为自己洗清冤屈的艰辛，眼泪顿时夺眶而出。他跪在妻子面前：“佑娅，我真的对不起你……”邓佑娅依旧不说话，转身离开。

转眼又是3个月过去了，一天晚上，戴传玉突然听见有人在对着邓佑娅谩骂，他立即跑过去，原来是一个债主以为戴传玉无罪释放后，国家一定赔偿很多钱，他们来逼着邓佑娅还钱，其实这时戴传玉申请国家赔偿才刚刚进入法律程序。看着要债人凶巴巴的样子，戴传玉在要债人面前跪下了：“你们放过她好吗?这钱我还。”

戴传玉这一跪不仅没得到对方的怜悯，反而是讥讽“瞧你小子那熊样，你拿什么还债呀……”不论对方怎么数落，戴传玉都不还嘴。而对方也认为他们夫妻俩在演双簧，依然不依不饶。最后，在110民警的协调下，要债的人才离开。

戴传玉本想趁此机会再次向邓佑娅道歉，但迎来的仍旧是“嘭”的关门声，随后，里面传来了号啕大哭声。戴传玉心如刀绞，这一夜，他在家门前坐到天亮……

2008年9月，戴传玉终于拿到了81306元的国家赔偿，他按照妻子交来的名单，逐户找到当初帮助自己的人，将债全部还清。剩下的3万多元，他全部给妻子送去。然而，他得到的仍然是妻子冷漠的背影……

2009年4月中旬的一天，戴传玉看到贵州电视台正在播放《人生》节目，节目中也是一对夫妻因为矛盾相互不原谅，最后在主持人的调解下握手言和。戴传玉心头一热，自己为何不求助电视台?第二天一早，他就拨通了《人生》栏目组的电话。

《人生》栏目组听了戴传玉的叙述，为邓佑娅的“申冤”之路感动，也为戴传玉的真诚忏悔感动，当即派记者前往内江，分别对邓佑娅和戴传玉进行了采访。同时，记者还特意按照戴传玉的交代，南下找到邓佑娅的女儿，转达了他的歉意。经过沟通，女儿最终理解了母亲的行为，并致电对母亲说，年底带男朋友画家过年。取得了女儿的谅解，邓佑娅心里的冰山在渐渐融化。

6月9日，贵州电视台将邓佑娅请到了直播现场，编导特意将戴传玉打工的画面播放出来。看着电视上戴传玉艰辛劳作的画面，看见戴传玉对自己的真情告白，邓佑娅忍不住酸泪长流……

邓佑娅并不知道，栏目组也将戴传玉秘密接到了节目现场。当主持人安排他出场时，这位年近六旬的男子当着全国观众的面，在妻子面前长跪不起：“不论你是否原谅我，我都要告诉你，我永远都会对你好，哪怕你一辈子不让我跨进家门……”

那一瞬间，邓佑娅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将脸转到一边。她记得，这是丈夫出狱后第三次当众向自己下跪，看的人一次比一次多，他也一次比一次痛楚。看得出来，眼前这个男人是在真心忏悔，那么自己为什么不可以再给他一次机会呢?是的，她是恨他，可是正因为深爱，才产生了如此深重的恨啊!邓佑娅站起来，将戴传玉的头揽在怀里，两人紧紧相拥，泪如雨下。演播厅顿时响起暴雨般的掌声

6月12日，邓佑娅将家里打扫一新，然后来到戴传玉的出租房，默默地牵起丈夫的手，领着他走向回家的路。跟在她身后的戴传玉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在戴传玉回家当天，记者专程奔赴内江采访了这对走过劫难重归于好的夫妻。面对记者，夫妻俩感慨万千。戴传玉说：“有的东西失去了才知道它的珍贵，失去了后又复得，就没有理由不去好好珍惜。”而邓佑娅这样告诉记者“一个人即使有再大的罪恶，要拯救他就必须唤醒他的灵魂，只要他的灵魂得到本质的改变，他仍旧是一个好人。我相信，经历了这些，我和老戴会过好以后的每一大! ”

近日，记者从公安机关获悉，杀害邓开红的真凶已锁定，目前正在追捕之中。

编辑雨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