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一支铅笔

邵俊强

12月1日晴

写东西离不了笔。

最初的时候，是用铅笔。那是我刚上小学的时候。幼稚的小手还握不动钢笔，只能用轻巧的铅笔进行涂鸦。铅笔最大的好处是落笔轻，易修改。使用铅笔的时候，还有两样必备的工具，一样是小刀，一样是橡皮擦。小刀有各式各样，条件差的买把平口刀，条件好的买把卷笔刀。卷笔刀很好玩，把铅笔插入那个圆圆的锥形洞里，轻轻一拧，就绞出了一串串薄薄的木头刨花。橡皮擦的花色更是千变万化。在我的记忆里，这两样是我最早的宝贝。

到了三年级，老师允许我们用钢笔了。这时候，写出来的字和铅笔字相比尽管仍是幼稚，却显得漂亮多了。钢笔水在颜色上也有了变化，有红色、纯蓝、蓝黑色，还有碳素墨水。红色是禁止学生使用的，那是老师们批改作业时的专利。我们就在纯蓝、蓝黑和碳素这几种颜色中选择。在这几种墨水中，我比较偏爱纯蓝，觉得用这样的颜色写出来的字非常漂亮，醒目，而且充满了梦幻般的想象。

到了初中，我喜欢上了碳素墨水。这时候，对纯蓝色是咋看咋不顺眼了。总觉得它过于惹眼，写出来的字看起来是那么天真，轻浮。最讨厌的是，纯蓝墨水写出的东西不易保存，沾上点水气就涸成了模糊的一团，而黑色就显得端庄大方，愈放就愈显现出它的厚重。于是，我彻底摈弃纯蓝，改用黑色的碳素墨水。

碳素墨水有一个最大的缺点，就是质地太稠。容易堵笔。用不了两天，笔头就积了一层厚厚的黑垢，然后毫不留情地把笔尖堵住。因此，要经常洗笔才能保证笔水的畅通。不然，下次再用的时候，有可能就光划道道不留墨痕了。有人建议把笔倒过来置放。这方法确实管用，然而稍有不慎，墨水便会从笔端流出，给衣服留下永久的不可磨灭的记忆。

有一天我忽然喜欢上了蓝黑。因为我发现，和碳墨水相比，蓝黑墨水不存在堵笔的现象，而且岁月的痕迹非常明显。刚刚落笔的时候它是自然的蓝色，然后在空气的氧化中渐渐变浓，变旧。随着时日的变迁，它的字迹也越来越厚重，越来越久远。最重要的是，它不像碳素墨水那样一成不变，看久了给人一种压抑。蓝黑墨水给人一种成熟感，一种渐变的成熟感：看着它颜色的深浅，就知道了它的阅历。品味着蓝黑，像品味着一瓶醇浓的白酒。

但是蓝黑墨水很快便被圆珠笔取代了。因为用钢笔总要吸水，总要洗笔，不方便。而圆珠笔用起来圆润快捷，省心省力，根本不用操心墨水的问题。在这个干什么都要跑步前进的时代，哪里还有那份闲情逸致去用那雍容华贵的钢笔呢?恼人的是，圆珠笔虽然省事，但是它有一个坏脾气，就是喜欢突然罢工。正龙飞凤舞，写在兴头上，忽然间它的圆珠就不转了，无论怎么划，它就是和你较劲，一言不发。没奈何，只得重换一支笔芯，才能解决问题。因此，要想顺利地写出你要的东西，手头仅准备一支笔是不够的。

圆珠笔和纯蓝墨水有一个同样的缺点，就是不利于保存。翻开几年前的笔记，已发觉模糊了一大片，几乎难以辨认了。因为它吸收空气中的水分，开始洇散。面对这样的情景，我自然后悔得不行，觉得圆珠笔太阴险了。它实在是毁人于无形之中啊!

不知不觉中走进了“一次性”时代：一次性打火机、一次性碗筷、一次性纸帕……书写笔也成了一次性的。于是，我的案前，我的床头，我的包里，到处是一次性水笔，夹杂着一些一次性的圆珠笔。它们列队成行，进退有度地立着，卧着。随手抽出一支来，写不上两行字，就有可能罢工了。甩掉它，再换上另一支，这一支就有可能欢快地制造出一篇直抒胸意的文章。天长日久，我对于一次性水笔的懒惰而又不负责任的行为已是见怪不怪：说好是一次性的，你为什么非要用第二次呢?一次性服务能倡导消费，拉动内需，促进就业，好处比比皆是啊!

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我的书写工具已经又换成了铅笔。人生几十年。蓦然回首，才恍然发觉铅笔的可贵：低眉顺眼，逆来顺受，任宰任割，直到把苗条的身材全都奉献给你。她从不跟你闹情绪，从不轻易罢工。而最重要的一条是你一直念念不忘的：她可以涂，可以改，什么时候都可以擦掉重来，她也毫无怨言。——这不正是人生最大的奢望吗?

然而，岁月可不是这样的。当我怀念起过去，想把其中的一部分错过的时日擦去重新书写时，才发觉它竟然全是用碳素墨水写的，已经不容许我进行丝毫的更改了。我只能怅然地呆坐在那儿，抚摸着黑黑的伤痛，心底里喃喃地念叨着：铅笔啊，我可爱的铅笔啊，我的生命为什么没能一直把握住你这支温存听话、任涂任改的铅笔呢……

安徽省蒙城县委宣传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