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悬崖边,蒙目行走
2009-01-17刘莉芳
刘莉芳
“演员就像盲人,演戏的状态就像盲人的状态,被另一个人指导,完全信任他,不知道自己会被带到哪里。”
踩着一双细带子细高跟的黑色凉鞋,将近30度的天气,伊莎贝尔穿着一件中长袖的棕色风衣来到尤伦斯,双排扣都扣着,领子也竖着。她比既定时间晚到,带着惶恐的眼神。此行中方陪同、中法文化之春新闻专员李涛告诉记者,伊莎贝尔是个孩子气的人,很容易紧张。
踩着高跟鞋的伊莎贝尔小心地遮掩情绪,她有点害羞——从前的她无比害羞。一家周刊架起设备,给她拍了几张,李涛及时喊停,“她已经很不耐烦了”。此次中国行,伊莎贝尔带了6个旅行箱,其中有20双鞋子,只有1双平跟鞋。伊莎贝尔热爱鞋子,她甚至从鞋子去感知人物。在《钢琴教师》中,她把人物分为两部分:穿高跟鞋的和穿平跟鞋的。
在6月19日的中戏公开课上,伊莎贝尔换上了唯一的金色平跟鞋,也穿了真丝衬衫和牛仔裤,在陈旧的摇着风扇的教室里,她的笑容灿烂,不仅延长了课时,还和所有粉丝合影。她接受了学生从观众席里递上来的矿泉水,用中文一再跟学生们问好、再见。
也许是鞋子的力量,也许是中国美食的力量。让伊莎贝尔几天后还回味无穷的中国美食,就是南锣鼓巷的小馆子“锣鼓洞天”。那是一家门面不大的川菜馆。
这是伊莎贝尔事隔15年,第二次来到北京,长安街上新出现的国家大剧院让她惊讶。她说,中国的变化太大了,自行车少了,大家的好奇心大了。
一路上,伊莎贝尔很少提问,只是默默地自制地观看。用她的话说,她不贩卖热情。伊莎贝尔的儿子也随行来到中国。伊莎贝尔一如既往地把家人“藏”在聚光灯的背后,她拿一瓶水作比方,“在法语中有一句谚语,当你看到表面特别平静的水,一定要怀疑,它的内在不一定这么平静”。
此行,伊莎贝尔和中国导演王小帅在中国电影资料馆的影迷见面会上对话。在法国使馆的安排下,去张元导演的工作室参观。伊莎贝尔此行数次被问及关于中国电影的问题,她看的中国电影不多,但她数次表示,中国电影看得越多就越想看。
当王小帅问她为什么不去好莱坞拍片,为什么以接拍欧洲电影为主?她答:最想拍中国电影。
《新民周刊》:你凭借导演迈克尔·哈内克的《钢琴教师》获得了戛纳最佳女主角。迈克尔·哈内克的导演风格是非常不明确的,你怎么满足他的要求?
伊莎贝尔·于佩尔:我和所有导演共事都很容易,跟迈克尔共事是特别容易、特别轻松。可能别人看了迈克尔的电影,以为拍出那些电影主题的他一定特别复杂,其实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和他合作容易,但不意味着简单,他也有很多要求,有时,他找不到感觉,一个镜头可能会拍50次。
他把拍电影简简单单地当成一份工作,没有那么多的复杂想法。我欣赏他的简单。他只给观众看他们需要看到的,不会给观众看没用的东西。他也是一个特别聪明的人,和其他的优秀导演一样,他能接受现实,就是说他不会刻意控制演员,会接受一些他觉得有意思的演员的建议。
他的电影特别有哲学性,谈到一些人类问题,比如暴力。我特别喜欢他的风格,也喜欢他的电影美学。
在我看来,最优秀的导演不仅能完全控制他想表达的主题,还能接受一些意外。对我来说,这是最有意思的。
《新民周刊》:《钢琴教师》,你演得非常好。在这部电影的表演中,你遇到过什么困难吗?
伊莎贝尔·于佩尔:没什么特别的困难。我最享受的是那些与音乐有关的情节——这部电影与音乐有关嘛。我遇到的最大问题是弹钢琴。但是,只要对导演有信心,一切都会变得特别简单。如果害怕、恐惧,就没法演戏。作为演员,我特别重视导演的意见。我的主要目的就是盡量表达导演的意图,和他们在戏里真正地相遇。
我经常打一个比方,演员就像盲人,演戏的状态就像盲人的状态,被另一个人指导,完全信任他,不知道自己会被带到哪里。
1977年,我拍过一部电影《编织的女孩》。片中有一个镜头可以表达演员的盲人状态——在悬崖边上,我的双眼被遮住,看不到路,我的情人领着我走。从那以后,我就这么认为,当演员就是这么回事——在悬崖边上,蒙目被别人带着走。
《新民周刊》:你怎样让自己和角色统一起来?两者常常有矛盾,你怎样克服这种矛盾,进入角色的?
伊莎贝尔·于佩尔:我和人物总是在半路相遇,就像一份打完仗的合约,最后成交在折中的地方。如果我要演一个看起来特别讨厌的人物,我会尽量试着让观众理解他。我总是试图在人物性格中寻找天真的一面。每个角色,哪怕是最糟糕的角色,也有天真的一面,哪怕很少。
《新民周刊》:你塑造角色时,是从内心把握人物,还是从外形入手?
伊莎贝尔·于佩尔:两方面都有。比如《钢琴教师》——中国观众看这部电影比较多,钢琴教师的发型、走路的姿势都有讲究。对我来说,这个人物有两种状态,一种是穿平底鞋的状态,一种是穿高跟鞋的状态。大多时候,我感觉人物的出发点就是鞋,然后往上,顺次到发型、化妆。
《新民周刊》:在很多电影中,你是绝对的女主角。而在导演弗朗索瓦·欧容的《八美图》中,你和其他7位法国著名女演员合作,那是怎样的状况?
伊莎贝尔·于佩尔:这部电影在各方面都有游戏的性质,拍摄过程很好玩,弗朗索瓦也在玩。这是一个双重玩法,既玩角色,又颠覆了演员本来的典型角色,比如弗吉尼·莱多嫣(Virginie Ledoyen),她在大众印象中是一个超级性感美女,凯瑟琳·德纳芙是资产阶级传统妇女,而我就比较严肃,但这些在电影里都被颠覆了。
《新民周刊》:你不仅出演电影,还演过不少话剧。你在话剧和电影中的表演有什么不同吗?
伊莎贝尔·于佩尔:这个问题很有意思。我试着同样的方式表演话剧和电影。30年来,话剧的表演方式有很大变化。看话剧的观众也看电影,他们了解电影,懂得什么叫沉默,什么叫说话慢一点。当然,话剧比电影多一个限制,它得想办法让观众听到。现在,这个限制不像以前那么大。
我很幸运,有机会和当时著名的美国话剧导演Bob Wilson合作。他对戏剧演员的要求,不像以前古典话剧的要求。可能因为这段经历,我演话剧和电影的方式差不多。
《新民周刊》:舞台剧在你的表演生涯中占什么位置?
伊莎贝尔·于佩尔:很重要的位置!我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演舞台剧。15年前我重新回到舞台上,现在演的很多。相比电影,演舞台剧更有探险的成分。演舞台剧时,我愿意选择特殊的角色。对我来说,戏剧不会重复。
《新民周刊》:你对中国电影有什么大致认识和评价吗?
伊莎贝尔·于佩尔:我看过一些中国电影,不是完全了解。我觉得,中国电影和欧洲电影有很多相近的地方。现在,中国电影敢于描述特别暴力的场面,角色性格复杂,不单一。我在戛纳看过娄烨的电影《春风沉醉的晚上》。这部电影是我能演的那类电影。中国电影让我特别有兴趣想去了解。
《新民周刊》:作为戛纳主席,你怎么评判一个演员?
伊莎贝尔·于佩尔:没有固定的标准。电影不像体育比赛,谁跑得最快谁就赢。评委非常主观,评判标准不是数量、时间,而是评委的口味。
《新民周刊》:您认为演员最重要的素质是什么?
伊莎贝尔·于佩尔:一是耐心,二是毅力,两者相辅相成。(刘敏、闫瑾对本文亦有贡献)■
伊莎贝尔·于佩尔
1955年生于巴黎,16岁从巴黎艺术戏剧学院毕业后,即出演了她的处女电影《福斯汀与美丽的夏天》,并迅速上位,成为青春女星。她曾两次获得戛纳影后(《维奥雷特·诺奇艾尔》,1978年;《钢琴教师》,2001年),两次获威尼斯影后(《女人韵事》,1988年;《冷酷祭典》,1995年),一次获柏林影后(《八美图》,2002年)。2008年,获“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奖”。1999年,于佩尔获得法国总统荣誉勋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