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的中国
2009-01-09长平
长 平
一年前的此时,我们正在想象2008年,并用两件大事为它定下基调:北京奥运会和改革开放30年纪念。这两件事情都如期发生了,但是2008年的色彩远比预期的浓重。
倘若一年只能记住一件事,那么2008年应该和“5•12”在一起。那一个午后,有9万人突然去了。在这寒冷的冬天,我们想起他们;春暖花开的时候,我们还会想起他们;夏天和秋天也是这样。
灾难从年初就已经开始了。那些电线杆上罕见的冰凌,至今还在眼前晃动。它们像一个个凸透镜,不仅映照着广州火车站前千万张焦虑的脸庞,而且映照出中国救灾机制的脆弱。
灾害无情人有情,在2008年不再是一句套话。雪灾中出现的民间救助故事,到了四川地震之后,已经成为自觉性的民间慈善体系的讨论。那些来自四面八方的矿泉水和奶粉,有的至今都还躺在灾区政府临时搭建的仓库内。政府人手不够,志愿者又缺乏组织。大家终于意识到了,再有什么事情,我们不能仅仅依靠赤手空拳的子弟兵了,也不能仅仅依靠一腔热血和半打勇气。
天灾没有躲过,人祸也频频爆发。胶济铁路上列车脱轨,襄汾尾矿溃坝,深圳舞厅大火,杭州地铁工地塌方,这些事故每一件都很严重,但是它们在新闻上被三鹿奶粉给掩盖了大半。那些以振兴民族产业为口号的企业,却变成了向婴儿投毒的杀人机构。
经济上最大的人祸来自于华尔街。事实上华尔街的故事掩盖了中国经济本身存在的问题。这并不等于有人会为难堪的现实买单,我们一边为全球救市而呐喊,一边还要偷偷捂住自己的伤痛。
对于无数股民来说,经济最大的人祸仍然在中国。上证指数从6100点到1600点,像是一个假装幽默的数字游戏。在就这个游戏中,多少人的财富大幅缩水。年初的经济口号是控制通胀,到年尾发现,银行利息不得不一降再降,政策救市不得不乱世用重典。
乱世用重典的本意是指用“严打”维护社会治安和秩序,这在2008年却有了新的局面。一方面,惊人的个案和群体性事件突显出来,另一方面,民意却强烈呼吁执法的程序和沟通与交流。个案方面,杨佳袭警事件惊世骇俗。它所引起的舆论反响是多面而复杂的,折射了社会各种紧张关系。在审理程序方面,民意发出了依法办事的强烈呼声。
群体事件方面,奔忙而沉默的的士司机成为2008年的一个群雕。接二连三的罢运事件,教会了政府怎样和他们进行谈判。在此之前,瓮安事件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在此之后,教师罢课等事件都获得了较好的沟通平台。
与此相关的是,人们对公权力的滥用投以更加警惕的目光。政府官员为地产商吆喝,甚至为三鹿等违法企业站台,都受到及时的质疑。南京市房产局长周久耕甚至因此被人肉搜索出奢侈生活享受,抽千元一条的烟,戴十万一只的表。令人遗憾的是,这个事件的处理首先是香烟无辜被灭。类似的事件还有出国官员账单被泄露,看似偶然其实必然。至于湖北天门城管打人致死、北京午门城管追得少年跳河等事件,更是激起公愤。哈尔滨发生的警察打死少年案,至今扑朔迷离,但舆论对其中的权力关系抱有最大的关注热情。
舆论是把双刃剑,这从年初的艳照门事件就开始了。不动脑子的道德谴责始终是人们乐意借用的武器,民族主义有时变成了群殴无辜的乱棒。但是,在2008年,网络舆论功大于过。网民用中国式的智慧,极大地扩展了舆论的空间。“3•14”拉萨事件之后,“反CNN”等网站对西方媒体的监督造成世界性影响。周老虎事件是一个网络经典运动,而“俯卧撑”、“打酱油”都具有后现代主义的反抗意味。余秋雨大师劝告灾民的眼泪、王兆山诗人的“做鬼幸福”颂,都收到了特别的网络舆论效果。
改革开放30年的纪念大会召开的时候,我想到,2008年是下一个30年的开端。不由自主地,我们已经再次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