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鸟与冬天
2009-01-06苏墨白
苏墨白
当你的辉煌终究降落在我的身上,我才知道那些年的那些事情,终究是你对我的爱,可我却一直视你为敌。
很久以后我才明白原来成长的代价,是你年华的老去,我幸福的代价,是你在最后一抹笑容后的那一句,苏承军,你要记得你是一个军人。
那一年,对我和苏南下来说都是个噩梦,我出生之前的苏南下已经有了两个女儿,大姐已经七岁,二姐已经三岁,是的他想要一个儿子,一个可以继承他那身军装的儿子,可是很不幸的是,我是个女孩,所以我注定要有他无缘见上一面的儿子的名字,苏承军。
母亲说我出生那天医院外的木槿开得正艳,木槿的花语是坚韧与永恒,所以她给我起了小名,木槿。只是这个名字只在年少时母亲亲昵我的时候我听到过,在他那里这么女性化的名字是不被允许的。
在我年少时的记忆里,苏南下在仇人那一栏里埋下种子并且在时光中这颗种子逐渐萌发,直到长成参天大树,甚至我有时候质疑自己是否是苏南下的亲生女儿,他从来不打姐姐们,只打我,固执得每年都带我去军训,给我剪短发,把我当男孩一样教养,以至于很久以后当我习惯地把被子叠成豆腐块,习惯地哼起那首军中的绿花时,他所说的那种精神已经根深蒂固地埋在我的心里。
五岁那年,是我第一次见到苏南下哭,那个倔强骄傲的男人默默地低垂着头,那种他不允许我流的泪水一点点地落下,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五岁的我不知道一个男人要固守怎样的骄傲,我只知道他不允许我哭,我也不能让他哭。
所以我站出来大声地叫,他红着眼睛擦干眼泪,母亲和姐姐都跑了过来,只有苏南下看着我,那种眼神有种说不出的东西。而我满不在乎地冲着他笑,那样的笑容如今想起来那般的可笑,我却还固执地以为自己终于胜利了。
很久之后我才知道那天,他生死与共的战友死在军事训练的流弹下,他找了整整一天也只找到了一根带着凤凰手表的手臂。那块手表一直被他珍藏着,直到后来他交给了母亲。
春天快来的季节里,菏泽下了最后一场雪,我坐在公园的长椅上,身上还穿着单薄的睡衣,凌厉的短发上落满了渐渐融化的雪花,昨天晚上,当我偷偷地看电视剧,哼着周杰伦的歌时,苏南下回来,我们的战争再次爆发,直到他指着我的鼻子说:“你给我滚。”
十四岁的我固执地守护我仅有的自尊,当着母亲的面我摔门而去,十点钟游荡在街上,对苏南下的恨更是与日俱增。
没有手机,没有钱,我孤单地站在街头,眼泪一点一滴地流了下来,真的,这么多年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对我,他要那么执著的强硬,哪怕对我温柔一点点也好,也会在我生日的时候买一件给姐姐们买过的漂亮裙子,也会在出去玩的时候把我架在脖子上任我咯吱咯吱的笑,没有,这些从来没有过。那样温情的场面我常在梦里梦到然后是没完没了的眼泪。
就是在那天早上我遇见了楚辰逸,十五岁的少年停下车问我:“怎么了,这么冷的天怎么站在这里?”
我哭了,被他训练了十三年的坚韧终究抵不过内心的凄凉,楚辰逸见我哭了,竟然有点不知所措,停下车,坐在长椅上看着我。
哭累了,我抬头去看这个为我停下的少年,略微单薄的眉眼带着与众不同的淡薄,那样的气质与他相差很多,苏南下让人一眼看上去就能想到,坚韧这两个字。很多人以后依旧习惯以你的标准去看别人。
那天早上楚辰逸带我去吃了早点,吃着小笼包的时候他说:“喂,你叫什么,你家在哪?要不要我送你回家?”
我抬起头:“我没有家,我叫木槿。”我尽可能地忘记苏南下给我的一切。
楚辰逸笑道:“怎么会没有家,是不是离家出走或者和家人闹别扭了,别闹了,乖乖回家,省得父母担心。”
我看着楚辰逸一眼,扔下还没有吃完的小笼包出了早点铺子。如果苏南下不来找我,我是绝对不会自己回去的。
楚辰逸追出来的时候,我已经走了很远,我讨厌一切让我回到那个家的人。
楚辰逸带我去他家的路上,我在百货商店门口看到了熟悉的身影,母亲散乱的头发徘徊在人群里,她一定是在找我,苏南下的车停在角落的巷子里,那个是我父亲的男人坐在车里吸着香烟。
趴在楚辰逸的背上我又哭了,在他心里我终究是那个不重要的人。
楚辰逸的妈妈是个医生,他带我回去的时候,他妈妈还没有上班,冻了一夜又哭了那么久,我有点头昏脑涨,他妈妈问明情况笑着说我:“你们这些孩子终究还是不懂父母。”
我什么也不说安静地躺在床上,不懂父母,我想这个世上再没有任何一个父亲在女儿六岁的时候亲手把她扔进游泳池,不管我如何挣扎,他都不管,直到我学会自己游泳。学会自己救我自己。
发烧,三十八度九,我躺在床上越来越无力,楚辰逸请假照顾我,他妈妈去上班了:“为什么要离家出走?”
“我爸爸让我滚出去,我就滚了。”
楚辰逸笑了笑:“真是个倔强的丫头,你爸要是不气到一定的份儿上肯定不会这么说。”
我冷冷一笑,如果你知道苏南下是个怎样的男人你一定不会这么说,没再说话,我回头看着窗外,零零落落的雪花飘了下来,如果上天允许的话,我宁可没有来到这个世界上,或许如果我是一个男孩子,那样的话我所面对的人生也许就是不一样的。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楚辰逸不再,窗外还下着雪,我看到床头柜上的电话,拿起电话拨通那个熟悉的号码,接电话的人是二姐。
“小妹,你在哪?你知不知道全家都在找你。”
“二姐,我不会回去了,我要去一个好地方,再也不会回那个家里,你和苏南下说,就当他没有生过我。”
挂掉电话我抬起头,楚辰逸站在门口手里端着牛奶,我不知道要说什么,索性什么都不说。
喝了热乎乎的牛奶,身体明显暖和了很多,可心终究还是凉的,我抬头看了一眼楚辰逸,他笑了笑:“怎么了,想让我问你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这样?”
的确,有时候我想把自己的事情说给一个人听,但是终究不知道如何开口。
见我不说话,楚辰逸一笑:“你呀,真是个倔丫头,不知道还以为是个男孩,如果你想说的话,我愿意当一个倾听者。”
看着他淡淡的笑脸,我说起了我的故事。
三岁的时候苏南下带我去军队,五岁的时候教我拿枪,六岁学游泳,七岁把我扔进他们野战训练才会去的大山,八岁把我转到全封闭的军事化管理的学校,九岁他清楚地告诉我,一个军人要有坚韧不拔的意志。十岁在他监督下在攀岩壁上从三层楼的高度跳下来。我伸出胳膊,骨头与骨头连接的地方是一个奇怪的弧度。那次出现意外胳膊骨头错位,是军队的老军医一下帮我拉回来的,你一定不会知道那时候我有多疼。
楚辰逸看着我,目中有些难以置信:“天呢,你爸爸再把你当特种兵训练?”
我淡淡一笑:“也许吧,也许他恨我是个女孩,才要这么折磨我吧。”
那些年的一切都像是电影一样在我脑中徘徊,一幕一幕,连绵不断,楚辰逸对我的遭遇极为同情,即使再强硬的父亲也不会做到苏南下这么决绝吧。
看到楚辰逸全家福时,我才知道他爸爸也是一个军人,照片里的男人带着淡淡的笑意,但是我看得出他是一个严格的人,在那一身军绿色的衬托下那双眼睛体现着军人的刚强。
楚辰逸说:“这是我爸,楚天,是导弹二师的。现在正在带兵,一个月才回家一次。你爸呢?”
“他是陆军上校,主管装甲步兵。”
“装甲步兵主要装备是什么?”
“步兵战车,机枪,突击步枪,冲锋枪,火箭筒,手榴弹。红外线夜视镜,避弹衣。”我淡淡一笑看了楚辰逸一眼。这些我从很小就开始背。
楚辰逸一笑:“行呀。你还真知道。”
看着照片里的男人我问楚辰逸:“你爸爸对你好么?”
楚辰逸一笑:“起码不像你爸爸一样把你当军人培养,他向来放任自流,我愿意怎么样就怎么样,他不管我这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