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在我掌心的你的温柔
2008-12-29那十三
那十三
1
很奇怪地,我的青春期来得特别晚。那种据说十分男子汉的“小痘痘”直到大三才姗姗来迟,密匝且长势良好。室友说是“厚积薄发”,而我更愿意用“大器晚成”来形容。
然而兴奋不到两周,心情就来了个180度的转变。即便我三番五次地强调过,青春痘绝对不会传染,但班上的女生还是惟恐避之不及地对我敬而远之。特别是在上课的时候,倘若你旁边的位置是空的,却没有人敢坐,肯定很伤自尊心。
我不禁有些怀念脸蛋光洁的日子,虽然那时经常有人在背后骂我“小白脸”。“小白脸”并非什么大雅的称呼,不过对女生的吸引力还比较大,至少没有排斥作用。
寒冬铺天盖地来了,备受煎熬的我迫不及待地戴上了帽子,以作掩饰之用。刚好那段时间中文系和新闻系开始上公共课,在阶梯教室。我认为情况就此应该得到改观,因为人太多,位置一般都不太够。
第一堂课我去得格外早,为的是不至于让千疮百孔的脸蛋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展示。我选择坐在最后一排,那理所当然是最安全的地方。我诚惶诚恐地,好似一个处处寻求庇护的弱者,任何细节都足以对我构成致命的伤害。
我的预料还真灵验,最后一个走进教室的竟然是个人见人爱的女生。而我知道,她不得不没有任何选择地成人之美一回,因为当时只有我身旁还有个空位置。
“哎,你好!我可以坐这里吗?”那女生简直是在作秀,明知故问。
我说,“可以,当然可以。”然后又在心里嘀咕:倒是你不坐,我会咬牙切齿地恨一辈子!我尽量把脸上的表情调配到最美的微笑状态,为的是有效地转移视线,不让她的目光轻易落在我惨不忍睹的面部。
借着山高皇帝远的地理优势,我们俩窃声窃语地聊开了。不过开场白有点像在婚介所,彼此无聊至极地问起了对方的姓名和年龄。然后她说她看过我的一些作品。我心头一喜,以为自己又有什么大作在报刊发表,于是赶忙问是什么地方。她说:“很多啊,基本上学校里所有的黑板报上都有。”
我刚刚奔涌起来的自尊和自傲,就被她有意无意的一句话践踏得体无完肤了。
我说:“夏青曼啊,你这不是在损我吗?”
她惊讶地看着我,说:“怎么会呢?我是真的很喜欢你写的文章,有几段都能背下来呢!”
这下,我兴奋得难以抑制地失态了,冒失地握住她的手,感恩戴德地说:“那就太谢谢了,要知道这人世间,最难能可贵的就是遇见‘知音了!”
刚把话唠叨完,我就感觉到自己言过其实了。首先是自以为是认为别人崇拜自己,再则就是自负地把自己看作作家。好在她并没有在意这些,而是出乎意料地对我无意识的那一握感激涕零:“呵呵,你的手真暖和!”
这简直是个妙不可言的开始!没想到第一次与女生肌肤相触,竟然是这般水到渠成。也许正被青春痘困扰的男孩内分泌特别容易失调,我半试探半期待地说:“暖和的话,那我就多握一下吧!”
整整一个半小时,我就那么醉翁之意不在酒地帮她暖着冰凉的小手,幸福地想入非非。
2
由于公共课每个礼拜才一节,所以接下来的几天我都度日如年。不过为了下次再充分地表现,或者说是为了更合情合理地乘人之危,我每天很早就起来跑步,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情。老爸曾经告诉过我,只有体魄强壮了,冬天才不会怕冷,不怕冷的男子汉才会有女孩喜欢。
然而令人痛心疾首的是:第二堂课,夏青曼竟然坐在了别人旁边!
我把两只手掌摊在双膝上,突生一种英雄无用武之地的悲哀。在那个时候,她只要回头看着我微笑一下,我的心里或许就会好受些,但是她没有。
下课后,我急不可待地紧随她拐进通向女生楼的小路,然后恰合时宜地抢身挡在前面,说:“夏青曼同学,可以请你一起吃饭吗?”
她可能是头一回遇到如此自作多情的男生,所以费了好大劲才缓过神来:“当然可以,不过我想我做东比较合适,你上次帮我暖手我也得表示表示嘛!”
我将计就计地答应了,心里的如意算盘是这样拨弄的:让她做东,下次我不就有理由回请啦?哈哈!
以后每当上公共课之前,我总是早早地打电话到夏青曼寝室,把她约出来。如此一来,她想不跟我坐一块都不行。我说,沈阳的冬天这么冷,而你的手又这么凉,是不是应该让我贡献一份热量?于是她就毫不忌讳地把手放进我的掌心,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这份无名无分的幸福。
没有人会知道,在上百人的课堂上,我竟然胆大包天地攥着一个女生的手。倘若被那位戴着老花镜的白发先生瞅着了,说不准他会气急败坏地把我揪出来游街示众。后来,我就想了个两全齐美的办法——抓着夏青曼的手一起塞进我的羽绒服口袋。
躲在口袋里的两只手,像极了一对相携私奔的男女,为着一个毕生不悔的誓言紧紧地捏作一团。我不怀好意地问:“如果把我的口袋比作房间,你说我们的手是什么?”夏青曼愣头愣脑地思忖半晌,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只好摇头说不知道。我说:“像不像是独处一室的孤男寡女?”她羞涩地看着我笑,红彤彤的脸蛋儿实在太生动了。
课程快结束的时候,夏青曼无意间向我透露,她没有男朋友。没有男朋友?她告诉我这档子事到底安的什么心?我几天几夜没合眼,依旧没能想出入情入理的缘由来。会不会是爱的暗示?当我想及这一层面上时,已经到了放寒假,我们都得回家去过春节了。
3
夏青曼比我高一个年级,所以过了春节后并没有返回学校,而是直接去了实习单位。
我突然发觉,自己出乎意料地挺想她,并且为此常常寝食难安,魂不守舍。也就是在那段饱受相思之苦的日子里,脸上的“小痘痘”迎着习习春风,开始了新一轮的拔节疯长。
千呼万唤等到她回来,已是初夏,每个人都热气腾腾的,散热还来不及,我自然就失去了帮她暖手的奢望。夏青曼似乎已经把我淡忘,因为在我打电话给她的时候,她隔了良久才想起我是谁。不过这倒没什么,我也知道自己的声音没多少磁性,是很难被人、特别是漂亮女生记住的。
我们沿着校园里那条人烟稀少的林阴小道漫步而行,东拉西扯地谈些无关紧要的琐碎小事。我觉得时间已经不多了,如果爱的话,我应该不失良机地向她表白。
我旁敲侧击地问道:“马上就要毕业了,你最留恋的是什么?”
我想要的答案与课堂上三番五次的“握手”有关。其实那已经不是简单的握手了,对于有心之人而言,那样的动作完全有理由被理解为心心相印,虽然深究起来只是掌心贴着掌心而已。然而,夏青曼并没有顺着我的思路来回答。这让我顿时就没了底气,表白之事也就半途而废了。
我失魂落魄了好一阵子,天天都像行尸走肉般生活着。我想这大概是青春期作祟,于是就买回了“治痘”系列,既洗又抹,可这些都起不了任何作用。就像六根未净的人当和尚,就算把头剃得一毛不剩,照样修不成正果。后来我明白了,很多人怨气冲天地说报刊上做广告的“治痘产品”都名不副实,其实不然,关键是他们同我一样,青春萌动的心抵御了药效的发挥。
夏青曼毕业离校的时候,我没有去送她,只在电话里向她道别。我问她工作找好了没有,她说还没有完全定下来。末了我语义双关地对她说:“希望在冬天又回来的时候,你能给我带来好消息。祝福你!”
我终究没能等到她的电话,或者只言片语的一封短信。在冬天再一次铺天盖地地到来之时,我生命中最难挨的一个季节也到来了。尤其是那双温暖如初的手,在上课的时候总显得不知所措,不知该以一种什么样的姿态放着才舒服,才不至于被刚刚走远的往事刺痛。有一种不再真实,或者说从来就没真实过的温柔,在掌心一刻也不停留地游移。
眨眼间,我也走出了校门,混进了社会的大熔炉。
离校的前一天,我还去了以前上公共课的那间阶梯教室,坐在最后一排的那个座位上,很不争气地流着眼泪。虽然自从初中毕业后母亲就告诉过我,从今以后我就算长大了,不能再随随便便哭鼻子了。可在那时,我也只能对母亲说声对不起,儿子辜负了你的期望,然后不出声地泪如雨下……
4
再遇到夏青曼是三年之后,我从北京一家杂志社辞职回到老家,应聘到刚成立不久的一家都市报做编辑,而夏青曼已做了专题部的副主任。见了面,彼此微笑着打招呼,问对方这些年来是否过得还好。她似乎十分坦然,而我的心却怦怦然跳得厉害。
晚上我请夏青曼到附近的茶楼叙叙旧,她欣然赴约。面对面地坐着,望着她依旧清纯秀美的脸蛋,历历往事仿佛就在隔夜。
我说:“你还记得那年冬天吗?”
她绞尽脑汁想了半天,最终却问:“哪年冬天啊?发生过什么刻骨铭心的事情吗?”
我的心不由得打了个寒战,强装笑颜地说:“没有,只是那个冬天的雪下得特别大,天气特别冷,而我,特别地傻!”
她“哦”地应了一声,浅浅地抿了口茶。
其实那个时候,我脸上那些“小痘痘”已销踪匿迹,对往事的回忆也不再以奢求爱情的姿势。我只是觉得,对于青春岁月里的那个小小的细节,我,还有她,都有理由深深地记取。不是吗?不管能不能与爱情扯上瓜葛,那都是可以温暖一辈子的情景。
没过多久我主动要求去了经济新闻部做记者,说不上是在逃避什么,毕竟根本就没有什么值得我用逃避这种无趣的方式来对应。有些事情,还是淡化些的好。人或许大抵相似,总希望别人能以对等的姿态来应对自己。就像我和夏青曼,如果她也把那不再代表什么、也许从没代表过什么的几次“握手”记在心里,我应该会舒坦些。
曾经在一本书上看到过这样一句话:有些事情,也许你认为是应该刻骨铭心的,而别人却已经早早忘记……这样的认识显然是对的,而我却觉得未免太残酷了些。
简洁点说,也许事情就是这样的:在一个格外寒冷的冬天,有一双格外冰凉的手,邂逅了一对格外温暖的巴掌,于是它们顺理成章地握在了一块;你给予的是刻骨铭心的温暖,对方留下的却是似有似无的温柔,不管你是否真的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