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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一个卢梭

2008-12-29

中国教师 2008年18期

  如果,一千个读者眼中也有一千个卢梭,那么,我的卢梭,便是那第一千零一个。
  如水的浪漫与如火的热情,孤独的卢梭,浪漫的卢梭,疯狂的卢梭,一个独自行走着的卢梭……或许某天,当那个孤独的灵魂不经意地回首时,蓦然发现,原来,上帝之城遗留在世俗之城的遗民还很多。只是,那个时代太过于极端,不能容忍他们的存在。
  他的逝去,意味着一个时代的开启。
  
  启蒙思想家?
  
  卢梭生活在启蒙时代,他的思想在当时大放异彩。卢梭与启蒙时代的领军人物伏尔泰、狄德罗曾有很好的私人关系,可是,卢梭也因为自己的思想而被启蒙阵营称为“入侵者”,并因此与启蒙阵营分裂。那么,卢梭到底是不是启蒙思想家?
  卢梭刚刚去世后,柏克便认为卢梭是启蒙运动的集中代表,并首次把大革命的激烈程度和卢梭的思想影响联系起来,这一论断一直持续到法国大革命结束。直到20世纪30年代,德国新康德主义大师卡西勒认为,卢梭属于启蒙阵营,但是,他以分裂的形式属于启蒙阵营,他移动了启蒙重心,攻击了启蒙的前提——理性和进步。正如卡西尔所言,卢梭与启蒙运动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卢梭因启蒙运动而闻名世界,也因启蒙运动而颠沛流离。
  卢梭与以伏尔泰为代表的启蒙阵营的分歧,其背景可以追溯到1517年马丁•路德的宗教改革,这一事件标志着欧洲从神人对立走向了神人和解,近代社会开始了世俗化的进程。面对神人和解后的遗产——中世纪神正论救赎传统,近代学者坚持两个不同的观点。以伏尔泰为代表的一派人坚持人的主体孤立,坚持人的此岸世界无需神性牵引,世界无需神性的指引,且仅仅按照世俗理性来安排便可以更为合理。相反,以卢梭为代表的另一派人试图以道德代替神性,将神性世俗化,在上帝已经弃守的世界里以人的神性来接管此岸世界的秩序,开始了由“人及神的圣业——把彼岸理想拉到此岸世界,把上帝之城与世俗之城从两维对立压缩为一个平面纬度,平面铺展为天国在人间的历史实践”。基于两派不同的出发点,卢梭背弃了启蒙运动,启蒙运动也抛弃了卢梭;卢梭和启蒙思想家,从好友转向对立,开始了漫长的争论之路,启蒙运动的思想开始分裂。
  
  复古?颠覆!
  
  在叙述卢梭的历史哲学之前,我们有必要搞清楚一个概念——历史数轴。在历史数轴上,伏尔泰是向着正极发展的代表,他们拒绝讨论起源问题,他们害怕起源问题会在不知不觉中将人类又一次拖回神坛,毁掉启蒙运动的最大成果。在启蒙学者的神坛上,点亮的这盏明灯是一盏常识明灯,没有起源的明灯只可以照亮历史堆积的一层,却无法穿越沉淀千年的历史堆给出历史的终极深度。卢梭将负数引入了历史,他似乎有讨论历史起源的顽病,对历史的已然状态多采取怀疑主义的价值追问,与伏尔泰理性的微弱之光比较,他更愿意在黑暗中独自摸索历史的源头、寻找历史的零点状态。他宣称:人心中的自然状态,也就是历史的零点状态。
  卢梭将负数也引入了宗教、伦理、社会……他审视着这个世界,寻找着历史的起点。在对救赎论改造的同时,卢梭将原罪的主体由个人换成了社会。具体说来,人们有史以来的所有对于不公正的批判总会归结到社会的某个侧面,如财产所有制、分配制,可是,从来没有人怀疑过这一切存在的合理性。现在,卢梭将矛头对准了这一切的根源——理性的进步、知识的增长和文明的进步;他将进步称为最大的不幸,将文明社会的发展史称为人类的疾病史,他彻底动摇了启蒙运动的根基。卢梭公然与千年的文明决裂,成为了文明社会的自我放逐者,也意味着他与启蒙运动的彻底决裂。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这种决裂对卢梭的影响是灾难性的,它直接造成了其后半生颠沛流离的命运;而从另一方面来说,这种决裂又是伟大的,它是卢梭思想的核心部分,影响了“后卢梭时代”的一大批学者。
  毋庸置疑,卢梭的这一思想对启蒙思想家的震撼是多么强烈!伏尔泰称卢梭是一个“教唆人倒着走路的复古派”。然而,卢梭的复古,意在托古改制,建立一个被称为“自然状态”的逻辑起点。这样的复古,以先验应然之逻辑将此岸经验之已然抽离干净,以便在空白的纸上画出新的图画;这样的复古,颠覆整个的已然,创造全部的应然;这样的复古,只有像卢梭那样的人才敢于提出。卢梭思想的岩浆一旦喷发,燃烧的又何止一座火山,他将映红整个人类思想的天空!
  
  理性的时代?
  
  启蒙时代是与感性决裂的时代,它片面地抛弃了中世纪的人文遗产,抛弃了一切能与神性扯上关系的思想;启蒙时代是高扬理性的时代,也是理性片面发展的时代。在卢梭看来,社会理性化所形成的工具理性主义、功利主义将自然状态中的感性价值淹没,理性化的教育会加剧社会的不平等。在启蒙思想者刚刚提出理性主义的时候,理性主义确实对当时的社会发展和人的价值观施以积极的影响。然而,随着理性主义的不断高扬,理性走向了工具理性,理性的工具属性被认为是最终目标时,人类便面临着被物化或工具化的危险。如何结束这一状态?用什么理论和工具理性做斗争?
  在当时的大环境下,任何有关于感性状态和价值理性都与宗教扯上了关系,面对宗教,工具理性始终可以昂首阔步的前行,正是卢梭,又是卢梭,再一次提供了对抗工具理性的理论。在《道德理想国的覆灭》一书中,朱学勤指出:“卢梭的理论在维护价值追求的价值上,与中世纪神正论血脉相通,但在理论层面上,卢梭完全是以世俗形式出现的。”工具理性在与宗教的对抗中获胜,却无法回避来自同一世俗世界的观点。在争论的过程中,人们第一次认识到,理性与感性并不是对立的,是可以共存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卢梭拯救了中世纪的遗产,拯救了感性价值体验,使得理性和感性同属于二元的世界,避免了理性的非理性存在。
  
  实践者?
  
  “卢梭的思想是沉静恬美的,也是嶙峋诡异的,它充满了脉脉的温情,然而在表面的潺潺细流下面,却蕴藏着惊心动魄的聚变能量。”在众多的卢梭继承者里,罗伯斯庇尔和康德无疑是两颗最引人注目的明珠。罗伯斯庇尔将卢梭思想引入了政治领域,点燃了法国大革命最猛烈的一把火;康德将卢梭思想引入了思想领域,他不仅完成了对传统上帝之城的批判,还重新塑造了一个道德上帝的无上权威。
  卢梭的思想包含了太多的激情主义,在这激情的驱使下,罗伯斯庇尔运用了卢梭的思想,将法国大革命变成了一场充满着激情、冲突、以至暴力的革命,他完全按照卢梭理想塑造的雅各宾共和国,成为了朱学勤所说的纵火的事业,革命二字被这段历史诠释得淋漓尽致。仅从法国大革命来说,我不知道卢梭幸运还是不幸,这么一个狂热的信徒,可以将自己的政治思想付诸实践。如果卢梭地下有知,应该会扫去一贯忧郁的表情而大呼:我的时代已经来临。然而,如果当他得知,革命伴随着无休止的杀戮和暴力,甚至那位忠实于自己思想的信徒也倒在了他所推崇的断头台上。那么,卢梭是否会为自己思想被误解而愤懑不安?是否会被自己的思想在不经意间爆发出的激情所淹没?
  
  一个人的卢梭?
  
  面对这个忧郁敏感、漫步在莱芒湖畔和巴黎郊外的精灵,面对着这样一个被各种解释包围着的哲人,面对着这么一个生前不被人接纳,死后却开创一个时代的伟人,我心中的感情也很复杂。他的激情、他“神性的疯狂”、他的文笔,他的思想,无一不震撼着我的心灵。从《爱弥儿》到《社会契约论》,又一次转回到这个疑问——阅读教育名著时,我们该专还是精?这篇文章给出了我的答案。读完《爱弥儿》,我似乎看到了卢梭的影子,只是很遥远。于是,我希望通过阅读有关卢梭的文章,解读他完整的思想。不可否认,《道德理想国的覆灭》给我内心很大的激荡,让我每每沉浸其中,为卢梭、罗伯斯庇尔感慨,为法国大革命感慨,也为欧洲深厚的文化感慨。从最开始的热血沸腾到后来的理性回归,从单纯的文字欣赏到学理层面的思考,从一家之言到“百家争鸣”,在阅读的过程中,随着对卢梭思想理解的慢慢深入,扭转了我的一些观念。然而我想,《道德理想国的覆灭》对一个初涉卢梭的读者来说一定有着它独特的意义。或许正如人民大学的袁贺所说:“那样的卢梭更可能是朱学勤的卢梭,而不必是一个时代的卢梭,更不是卢梭自己——因为卢梭只有一个。”也就像朱学勤自己的辩护:“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一切历史都是思想史”。正如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卢梭一样,每个人心里都有一部自己的历史。
  
  (《道德理想国的覆灭》朱学勤著,上海三联书店1996版)
  (作者单位:北师大教育学院)
  (责任编辑:朱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