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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国家政党协商民主论析

2008-12-29童庆平

中共天津市委党校学报 2008年1期

  摘要:在西方国家历史上,协商民主的理念及其实践像民主本身一样古老。由于对自由主义理论的信仰以及代表了不同社会阶级阶层集团的利益,西方国家的政党政治体现出激烈的竞争性。随着协商民主理念的复兴,西方国家政党政治中的协商质素不断增加,从而使得政党竞争与协商同时存在。西方国家政党具有竞争激烈有余而协商不足、政党竞争与政党协商相机更迭等特征。
  关键词:西方国家;政党政治;协商民主
  中图分类号:A81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8-410X(2008)01-0076-05
  
  长期以来,我们一直强调西方国家政党政治是以激烈竞争为特征的选举民主。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以来,协商民主理论一在西方国家兴起就引起了人们的关注,我国一些学者也开始重新审视这个问题。其实,“在现代民主中,协商是极其广泛的,从一定意义上说现代民主政治就是协商的政治。”[1]而且,今天西方国家政党政治中的协商民主质素在不断增加,虽然这种政党协商没有显出根本改变政党竞争的态势。
  
  一、“协商民主观念及其实践像民主本身一样古老” [2]
  
  从学术意义上使用协商民主一词始自1980年,而赋予其动力要稍晚[2]。协商民主概念的形成标志着民主理论发展的新方向,“但是,这种发展并不是一种范式上的创新,在许多理论家看来,民主理论的这种转向只是协商理论的复兴”[3]。这种复兴主要得益于哈贝马斯等思想家的贡献。
  哈贝马斯全面梳理了民主的三种规范模式:自由主义民主、共和主义民主和协商民主。哈贝马斯指出,自由主义认为,民主的意见和意志形成过程仅仅表现为不同利益之间的妥协。在此过程中,妥协的原则得到了自由主义基本原理的证明,它们应当通过普选权、代议制及其运作程序来确保结果的公平;相反,共和主义认为,民主的意见和意志形成过程应当表现为一种道德的自我理解,话语在内涵上依靠的是公民的文化共识,这种共识在对共和国奠基仪式的回忆过程中反复出现。哈贝马斯认为,他的话语理论吸收了两方面的因素,用一种理想的商谈和决策程序把它们融合起来,这种民主程序在协商、自我理解的话语以及公正的话语之间建立起了一种有机的联系,并证明了这样一种假设,即在这些前提下,合理乃至公正的结果是可以取得的。话语民主理论提出了一种非中心化的社会概念,这种社会和政治公共领域一起分化出来,成为一个感知、识别和处理一切社会问题的场域[4]。“由于哈贝马斯的影响,围绕偏好转换而不仅仅是偏好聚合的民主观念已经成为民主理论的主要观点。”[5]
  但是,协商民主的这种发展意味着一种复兴而不是创新 [5]。因为自古希腊城邦政治以来,协商民主的理想一直存在于西方民主政治思想中,我们不时能看到协商民主的身影。费什金教授认为:追溯古代雅典民主的起源可以发现,他们的民主制度体现了协商民主的形式,雅典人为履行许多关键的职能而创设了由民众选举组成的公民协商微观组织(deliberative microcosm)[6](P221235)。在古希腊的城邦政治中,500人大会、陪审团制度等都是协商民主的具体形式,这些制度考虑到公民的微观组织只有保持可管理的规模(500人左右)才具有协商的可能性[6](P24)。协商民主在美国建国过程中也曾登上历史舞台:麦迪逊赞扬协商民主,强调协商的成分,同时调整民主因素;美国建国者们对于使协商成为可能的社会条件非常敏感,认为宪法设计方案中的关键因素是创造条件,使形成和表达协商的公共舆论成为可能;他们认为,对公众观点进行筛选被认为是协商的过程,代表们通过面对面的讨论,能够对公共问题做出深思熟虑的判断;建国者相信,当通过协商过程筛选后,公共舆论将更可能适合公共利益,并避免那种威胁多数暴政的暴徒行为[7](P2528)。
  协商民主在政治学理论中一直占有一席之地。在亚里士多德那里,公民不仅要维持延续自然生命,而且要通过参与城邦活动获得政治生命。政治是特殊的生活方式,“是实践和说话能力在其中共同形成的领域。这是一个真正的公共活动领域,说话和行动的个人在其中看和听,并且彼此认真对待。说话是一种实践的形式。”[8]这种“说服政治学”使政治学关注政治秩序的形成方式,而不仅仅是考虑政治的结果[9]。在人类的许多活动方式中,只有实践和言语是政治的,政治是通过言谈实现的。以政治方式行事,意味着放弃诉诸暴力和强制,一切必须通过言辞和劝说。“早期黑格尔和阿伦特等人强调政治的交往意义,政治本质上是对话、协商、言语和说服的实践。”[10]我们还能在伯克、密尔的政治理论以及二十世纪早期的理论家约翰•杜威的著作中发现协商的先例[3](P23)。卢梭也曾经论述了公民之间的协商对政治社会的意义,把社会全体成员的经常意志称为公共意志即公意,认为唯有公意才能按照国家创制的目的即公共幸福来指导国家的各种力量,而公意的产生是这样的:“如果当人们能够充分了解情况并进行讨论时,公民彼此之间又没有如何勾结,那末从大量的小分歧中总可以产生公意,而且讨论的结果总会是好的。”[11]这是共和主义的传统,民主参与意识构成其核心。今天,人们对协商民主的价值越来越认可。“西方共识民主理论和组合主义理论着重分析和研究各种政治组织特别是政党之间和利益集团之间的协商,研究不同政党或利益集团在政府决策过程中的协商,研究制度化的协商。公民则通过参加政党和社会团体,以团体的形式参与对公共事务的讨论与协商,还可以通过协商,形成社会舆论,对政治过程产生一定影响。”[1]
  
  二、西方国家政党协商民主的表现形式与实现路径
  
  在民主政体的政治过程中,协商是政治决策的基础性环节,协商的结果是代议机关进行决策的基本依据。现代民主政治权力系统在行使权力过程中的协商,通常体现在立法与行政机关、行政机关不同部门之间、执政党内部及政党之间、中央政府与地方政府、地方政府之间、政府与利益集团之间[1]。由于政党制度和政治体制的不同,西方国家政党协商民主也有不同的表现形式与实现路径。
  (一)西方国家政党协商民主有多种表现形式。1.执政党同反对党和在野党之间的协商。这种协商民主形式普遍存在于实行两党制和多党制的国家。执政党就是大选中获胜的党,反对党(或在野党)则是在大选中失利的党。但是,反对党和在野党并不是完全不参与执政,他们甚至可能在国家政权中占有相当的分量,比较典型的是在实行总统制和半总统制的国家。例如,在美国这样的总统制国家,总统所在的政党可能在议会中并不占多数席位,总统决策时往往需要同议会中的多数党进行协商;而在法国这样的半总统制国家,如果总统与总理分属不同的政党,他们之间需要更频繁的协商。2.政党联盟内部的协商。这主要体现在实行多党制的国家。西方许多国家如德国、意大利、法国等实行多党制,这些国家的主流政党往往难以在大选中获得绝对优势,因而通常以政党联盟形式执政。这时候的政党协商体现为两方面:在选举中,许多政党会结成联盟,政党协商往往体现于联盟内部竞选纲领的制定、选举过程的设计、候选人的推荐等方面;在选举后,执政党联盟内部需要通过政党之间的协商进行政治利益协调与政府职位的分配,在议会中通过谈判、辩论、协商、表决等形式进行政策和法律的制定。3.政党与各社会团体的协商。随着西方国家改革运动的兴起,各种非政府、非营利组织发展迅猛,以各种方式与政府有关部门或机构进行协商、对话与合作,形成政府与社会合作互动的局面,比较典型的是政党和利益集团的协商。“以政党与利益集团之间的协商作为公共决策依据的方式在西方国家也是比较常见的。政府在制定政策时,往往同社会利益集团进行协商,尤其是奥地利、瑞典等一些欧洲国家十分强调政府同社会利益集团如工会、雇主协会等非政府组织进行协商,以此作为决策的依据。法国社会党认为,每一项重大的社会改革都应通过事先与议会和工会等社会伙伴进行协商。”[1]4.执政党内部不同派别之间的协商。西方国家政党协商还体现在同一政党内部各个不同派别之间,或两者兼而有之。日本自民党在1976年大选中得票没有过半数,从此日本进入执政党与在野党势均力敌时代。由于在野的社会党、共产党、公明党、民主党各自为战,没有组成强大的反对党联盟,自民党的执政地位仍然持续下来。然而,这种执政党与在野党势均力敌局面给自民党单独执政带来很大困难,每年的财政预算和一些重要提案如得不到在野党的支持就很难通过。为此,自民党又不得不寻求同一些反对党、在野党妥协[12](P466)。5.政党跨国协商。西方国家的政党协商民主还体现在国家间政治活动中,各国执政党纷纷在一些国际问题上开展协商,最有代表性的是欧盟。卡特琳•霍斯金斯认为:正是协商民主的价值理念和程序才能最大程度地解决欧盟当前面临的问题;在既有成员国忠诚于自身民主实践和价值的基础上,协商民主能够解决当前的参与问题,甚至包容差异性观点[2]。欧盟组织很认同各成员国之间的协商价值,为解决欧盟各成员国的分歧,各国执政党领袖都要进行广泛的协商。
  
  (二)西方国家政党协商有诸多实现路径。1.通过议会党团实现协商。议会党团指议会同一政党或政党联盟的议员组成的党派组织。执政党联盟几个党的议员可以建立统一的党团。“议会党团的主要功能是把本党或联盟党的议员联合成一个整体,了解本党议员的动态,协调他们的立场和行动,决定在议会立法及有关活动中采取的态度和如何投票的事宜,以贯彻本党的纲领、路线和政策,维护本党的利益。党团的主要活动是以群团的身份参与议长的提名、内阁人选的审议、议会活动程序的安排、各专门委员会的组成以及各项法案的提出、审议、协商和表决,等等。”[13](P155)2.举行共识会议进行协商。共识会议是在科技专家与社会外行公众之间进行双向甚至多向的交流,以形成彼此互相理解、求同存异、达成共识的沟通模型或平台。作为一种科技风险治理方式的共识会议最早在丹麦形成制度化,并逐渐推行到其他国家[14]。在丹麦,共识会议通常由丹麦国会建立的独立机构——丹麦科技委员会举办。就形式而言,共识会议是一个允许普通公民参与的公共会议,是专家与普通公民的对话过程,并向公众与媒体开放 [15](P331340)。自1987年丹麦举行第一次共识会议后,这种协商民主迅速得到推广。截至2002年,全球有16个国家至少举办46次共识会议,议题包括转基因食品、环境问题等许多方面[16]。“共识会议成为一种较为先进而有效的科技风险治理模式的原因和实质,在于共识会议的风险治理原则体现了协商民主规范基础下的治理原则,即是一种民主治理的原则。”[17]3.政党和政府通过举办各种培训班与民众协商。二十多年前,瑞典政府、工会、政党和教育机构开办了许多为期一天的能源问题培训班,使公众直接参与到能源政策的制定过程中。有七万人参加了这一决定性地影响了政策制定的演练,任何参加这种培训班的人都可以向政府提出正式建议。没有了敌人的国家的合法性,越来越取决于他们管理风险的能力[18]。4.协商民意测验。协商民意测验的创始人是美国斯坦福大学大众传媒政治科学系协商民主研究中心教授菲什金。他认为,如何在幅员辽阔的民族国家同时实现两项基本民主价值——包容性和深思熟虑性——是一个难题。这两项价值可以有各种公共磋商形式,“协商民意测验”是其中的最佳方式。政治平等通过随机抽样(给每人以成为起决定作用投票人的平等机会)和讨论平等来实现。协商通过适中而均衡的小组讨论、回答参与者提出的问题以及保持中立的专家小组三者来实现。政治平等和协商在实际应用中有多种维度的标准,实施协商民意测验的办法包括面对面交流和网络交流两种,它们都有助于实现这两种基本价值。5.利用高科技手段远程对话协商。科学技术的发展特别是网络化进程的加快,为远程、匿名、快速协商提供了手段,也降低了面对面协商的成本。为此,许多国家的政党都开始利用高科技手段来了解民意以进行决策。例如,在决策体制改革中,英国工党弱化了中间级别领导的作用,使广大党员和党外人士可以通过“全国政策论坛”直接与党的中央政策机构沟通,并能得到电子邮件等形式的回执,从而形成一种互动式的对话。德国社民党通过因特网与党员和党外人士对话。菲什金的协商民意测验也利用了网络。此外,在过去二十多年,西方许多国家还开展了新的协商民主试验,出现了诸如立法听证、协商设计、协商日、公民特设论坛和公民陪审团等协商民主的新方式,其中许多协商如协商日都有政党的身影存在。不少国家的执政党通过这样的协商来了解民意,加强决策的科学性和合法性。
  
  三、西方国家政党在竞争与协商方面的主要特征
  
  (一)竞争激烈有余而协商不足。在西方国家,“政党政治是在其体制内政党限制、排斥和削弱非体制内政党行使平等竞争权利的基础上,实现其对国家政权的掌握和参与,并成为资本主义国家政治社会生活和国家事务的中心力量的。”[13](P9)这种政党政治运行方式必然是竞争为主的。例如,在英国选举过程中,大选之前参与竞选的政党首先要确立候选人,候选人确定下来后各参与选举的政党就要展开激烈的竞选活动。竞选活动的核心问题是宣传自己和攻击对手,“政党为了使自己的候选人获胜,会采取各种办法,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条件。……由于竞选时间短,大量的宣传工作要在三四个星期内完成,成败也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见分晓,英国的竞选可谓激烈或惨烈。”[12](P2527)美国大选也非常激烈,“选举之争激动人心,使政治看起来就像是一场职业拳击大赛或全美棒球联赛,吸引了成千上万的选民投入争论”[12](P81)。尽管协商政治的基本主体是政党或政府、利益集团,政党或利益集团在政府决策中的协商已经成为一种政治制度或惯例[1],但相比于政党竞争的激烈则显得非常羞涩腼腆。我们很少看到大规模、经常性的政党协商。
  (二)政党竞争与政党协商相机更迭。西方国家政党竞争与政党协商具有明显的相机更迭性,这与周期性的激烈的竞争性选举有密切关联。从协商性方面看,西方政党协商主要发生在两个时段:一是大选前为了在选举中击败对手,力量较强大而又没有绝对把握获胜的政党往往会与其他一些力量较弱小且没有力量单独竞选的政党进行协商;二是大选后为了缓和社会矛盾,或者为谋求政策的顺利通过,执政党也会与一些小党以及反对党、在野党进行协商以谋求妥协,反对党、在野党之间往往会进行协商以反对执政党。在竞争性方面,西方政党政治中的竞争主要发生在准备大选和大选期间,也就是在从准备大选开始到大选结束的一段时间内。在这一段时间内,在两党制国家里互相竞争的政党之间是不可能发生协商的;多党制国家里不同政党联盟之间也不可能进行协商。当然,大选过后,执政党和反对党、在野党之间也会明争暗斗,进行竞争而不是协商。
  (三)竞争的一般性与协商的特殊性。西方国家政党竞争的一般性主要体现为:在政治意识层面,各政党乃至选民对政党政治竞争情有独钟,对每隔几年进行一次大选的价值非常认同,对民主的理解主要就是选举和投票。在政治制度层面,竞争性民主机制相当健全,一般都有专门化的运作机构、比较严格的政党竞争运行规范,甚至有的国家如德国还有正式成文的政党法规。在政治行为层面,准备大选以及大选过程中是没有协商的;大选后为了谋求下一次大选的胜利,各主要政党也是钩心斗角、互相拆台攻讦。就政党协商的特殊性而言,主要指西方国家的协商民主一方面还没有广泛的社会实践基础和广泛开展起来;另一方面,协商民主还没有在国家制度层面获得一席之地,还属于政治体制外的一种带有权宜之计色彩的偶然行为,至少没看到像中国政党协商民主制度这样的专门关于政党政治协商民主的制度化规范。“协商民主对于欧美来讲,是正在讨论和研究的一种新的民主形式。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西方关注并提出协商民主理论,主要是为了破解选举(票决)民主的困境,弥补选举(票决)民主的缺陷。因为西方的传统是以选举(票决)为民主的主要形式。自古希腊、古罗马以来,这种选举形式在西方的历史传统中就已形成。他们是在研究选举(票决)民主的不足中提出可以用协商民主来弥补其不足。对他们来讲,协商民主是新事物。”[19]
  
  (四)协商往往带有政党交易的性质。虽然“协商政治无论是作为基本政治运作过程,还是一种基本政治制度安排,都广泛地存在于现代民主政治之中”[1],但西方国家的政党协商往往带有政党交易的性质。一般说来,西方主要政党都代表资产阶级内部不同派别的利益,通过协商、妥协实现联合是为了更有效地把无产阶级政党排斥在资产阶级国家政权之外,以维护本集团的利益。随着社会多元化的到来,这种倾向性更加明显。“在多元文化社会里,在具有重要政治意义的目的背后,一般都隐藏着一些利益和价值取向,它们对于共同体的认同,也就是说,对于主体间共有的生活方式,没有任何构成意义。这些利益和价值取向在共同体内部相互冲突,不会有什么达成共识的可能,因此需要加以均衡”,“利益均衡表现为不同政党之间的妥协”[4] 。恩格斯曾经就英国政党竞争指出:“在英国,至少在正在争统治权的政党中间,在辉格党和托利党中间,是从来没有过原则斗争的”,有的只是“物质利益的冲突”[20]。由于没有原则只有利益,这样的妥协因而不能不带有政党交易的色彩。特别是“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政党交易明显地增加了,传统的纲领不再是政党与政府关系的主要纽带,而政党交易逐渐构成其关键性因素。政党交易有导致政党哀落的潜在趋势”,尽管这种政党交易还没有造成政党哀落的现实和政党与政府的关系发生根本性的变化[21]。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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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陈家刚.协商民主(代序)[M]∥陈家刚协商民主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04:2.
  [4][德]哈贝马斯.民主的三种规范模式[DB/OL].[20060816]http://www.jcrb.com/zyw/n308/ca273699.htm
  [5]JOHNEL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