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蟾舞台和“江北大亨”

　　在上海，只要喜欢看戏的人，恐怕没有人不知道天蟾舞台。天蟾舞台到底是怎么来的？是谁建造的？第一任老板是谁？怕知道的人很少，说起天蟾舞台却不得不提到一个“江北大亨”，因为他就是天蟾舞台的第一个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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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世纪二十年代，上海。
　　 “江北大亨”大名叫顾竹轩，在家排行老四，他的鼻子很大，人家给了他一个外号——“顾四鼻子”。顾竹轩最早是从江苏盐城来闯上海滩的。由于没什么手艺，只能靠拉黄包车为生。和他一起拉黄包车的有一个同乡叫“黑皮阿六”，不仅人长得难看，肚子的坏水特别多。有一天，他跑来神秘地对顾竹轩说，丹桂戏园来了个京剧花旦赵小云，虽然不怎么出名，可是人长得是水灵灵的十分讨人喜欢。顾竹轩一听也来劲了，说那两人就比试比试，看他们谁能把赵小云弄到手。
　　那天，赵小云演完戏从戏院出来，突然旁边窜出一个“小瘪三”，抢了她手里的提包就跑。赵小云使劲叫了起来，“抢东西了，抢东西了……”这时，只见一辆黄包车停在她身边，一人扔下车直向那个“小瘪三”扑去。还没等赵小云弄清楚是怎么回事，那个黄包车夫已经把赵小云的提包递到她跟前，看到她惊魂未定的样子，那人拉过黄包车对赵小云说，“天太晚了，我送你回家。”赵小云也就上了车，她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只是记得他的鼻子特别大。
　　就这样，顾竹轩认识了赵小云，每天赵小云演完戏，他就会等在戏园门口接她。时间长了，两人倒是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赵小云老家在东北，两人都是在上海人生地不熟的，也都是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倒有了同命相惜的感觉。
　　顾竹轩这天去郊区送客，回到市里已经很晚了，他还是赶到了丹桂戏园，赵小云还在痴痴等他，这让两人都十分激动。赵小云说，我别的不怕，怕你会不会出什么事情了。顾竹轩说我怕你一人走夜路会有什么危险。应该说他们那时的感情还是比较纯真的，两人真的说起了男婚女嫁的事情。赵小云说如果她的父母同意，她就嫁给顾竹轩。顾竹轩没有想到，这个如花似玉的姑娘真的会答应跟了他，他有点受宠若惊。
　　有一次，顾竹轩问赵小云最大的心愿是什么，赵小云想了想说，一个唱戏人最想有一个自己的戏班子，有一个自己的戏园子。说者无心听者有心，顾竹轩当即对赵小云表态，说他这一生最大的愿望就是为她造一个戏院。赵小云忍不住笑了，说你的心我领了。赵小云暗中在想，你一个拉黄包车的，想开个戏院谈何容易。顾竹轩看出赵小云的笑里对他的不屑，他生气地说：“你别笑我，总有一天，我顾竹轩会在上海滩开一个戏院。”
　　赵小云一声长叹，说：“不是我不相信你，我看现在你能够做的就是先开个车行，我看你这样每天靠拉黄包车挣几个钱，哪天才是个头。我这里有几个钱，你先拿着买几辆车开个小车行吧。”
　　赵小云说着真的把一个手绢包着的包包交给了顾竹轩。顾竹轩从小到大，从来没有让人看得起过。见赵小云如此对自己，当场感激落泪，对着赵小云发誓，“我顾竹轩如若不好好对你赵小云，那就天打五雷轰……”
　　赵小云急忙用手捂住了他的嘴，“干吗发这样的重誓，好坏都在缘分，成事在天，败事在人。”
　　顾竹轩这人有一个优点，就是吃得了苦，脑子也活络。就这样买了几辆黄包车，他开了一个小小的车行。没多久，顾竹轩车行的生意越做越好，可他一心还是想把事情做大，他心里时常想着什么时候给赵小云开一家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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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黑皮阿六”来找顾竹轩，几个月不见，这小子现在成了一个巡捕。专门管南京路闹市区这一带。两人酒过三巡，都有了些醉意。顾竹轩问“黑皮阿六”此生最大的愿望是什么？“黑皮阿六”瞧着他傻笑，说就是能找一个像赵小云那样的女子，死也好闭眼了。顾竹轩说他此生最大的愿望就是想造一个戏院。“黑皮阿六”一听马上叫好，说：“你要是真想造个戏院，我倒有一条道可以指你。”
　　原来，在丹桂戏园对面有一家新新茶园，这家茶园也是两个兄弟开的，大的叫阿新小的叫阿四。不想上几个月，阿新死了，现在阿四一人掌管着这家茶园。阿新的老婆叫王月花，她本来一直是帮着老公经营这家茶园的，现在让阿四全权掌管，把她晾在一边，这个女人当然不高兴了，王月花就扬言出来，要把这茶园卖了，另找生意去做。
　　顾竹轩一听来劲了，这可是一块好地皮，而且面对着丹桂戏园，生意肯定错不了。他马上要“黑皮阿六”把这事搞清楚。“黑皮阿六”不语，瞧着他只是傻笑，顾竹轩当然明白他这笑里面的含义，忙说事情搞定以后，好处是少不了他的。“黑皮阿六”说，他的条件就只有一个，如果顾竹轩答应了他，他就去帮他办成这事，如果不答应他，他也就不管此事了。
　　顾竹轩忙问他要什么，“黑皮阿六”瞧着顾竹轩一脸坏笑。说：“这事现在不能说，你先要答应我，我才肯帮你办这件事。”
　　顾竹轩一笑，“你这小子还卖‘关子’，你不说什么事，我怎么能答应你。”
　　“黑皮阿六”说你想要办成这事就先答应了我，你如果不想要这个戏园子就不要答应。顾竹轩也不知“黑皮阿六”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想想戏院还是比其他重要，只要把戏园子建了起来，任何事情都不在话下。他就豪爽地说：“好啊，只要你能让我的戏院造起来，你要什么我答应你什么。”
　　“那我直说了，我就要你的赵小云，只要把她给了我，我保证给你弄来地皮……”
　　顾竹轩的脸拉长了，俗话说“朋友妻不可欺”，你小子怎么回事？可是“黑皮阿六”的话吸引了他。顾竹轩想用一个赵小云换一家戏院，也是值得的。此时，他已经忘记了，他办戏院的初衷就是为了赵小云。顾竹轩一挽袖子，在“黑皮阿六”肩膀上重重拍了一下，说：“好，我答应你，只要你把事情办成了，我把赵小云送给你。”
　　“黑皮阿六”忙说，“这事就这样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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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新茶园自从大老板阿新死了以后，生意一直没有以前那么红火。二老板阿四原先是个读书人，比起阿新来，有点死脑筋。这天，顾竹轩找到他，说要买下他的茶园。顾竹轩的话还没说完，阿四的头摇得像个货郎鼓，他说，“这茶园是上代人留下的，不能毁在我的手里。我不卖。”
　　顾竹轩笑了，“你拿了我的钱可以去做其他生意啊。”
　　阿四说他只知道做茶园生意，其他生意一窍不通。弄得顾竹轩没法和他把话说下去，阿四也不客气，说了声送客就自个进里房了，不再理顾竹轩。
　　顾竹轩出了新新茶园，就知道他碰上一个没法讲得通的人。软的不行，看来只能来硬的了。顾竹轩早年拜法租界“大字辈”人物曹幼珊为“老头子”，这几年，自己也开始开香堂收徒弟了，人家都称他为“顾四老爷”，也算是一带有名的“江北大亨”。一个小小的茶园老板，竟敢对他如此不敬，这岂不是太不把“顾四老爷”当一回事了。
　　没出几天，新新茶园来了一帮不明身分的人，不由分说把茶园给砸了。这事闹到了巡捕房那里，阿四咬定，这事一定是顾竹轩干的，他要收购他的茶园，他不愿意，所以他就叫人来砸他的茶园。“黑皮阿六”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对阿四说，“你有证据吗？”
　　阿四摇摇头，“证据倒是没有，就是再笨的人，这种事情也是看得出的。”“黑皮阿六”虎起脸，“没有证据，那可就是诬告，诬告是要吃官司的。”
　　阿四急了，“可是……他们砸了我的茶园是真啊……”“黑皮阿六”说：“那我也可以说你是扰乱治安，内讧打架啊，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可以让你关门三个月。”
　　阿四气得说不出话，心想世界上怎么有这样不讲理的事情。“黑皮阿六”正得意时，突然听得外面一声骂：“什么东西，你们想算计老娘的茶园，瞎了你的狗眼。老娘不是好欺负的，你信不信，你们要是不讲理，我把你个巡捕房也给砸了……”
　　
　　说话间外面进来一个打扮入时的女子，三十多年纪，一口苏北腔，倒是长得有模有样，怒睁一双杏眼，妩媚中给你平添几分威严。阿四瞧见他，叫了一声大嫂。“黑皮阿六”猜测这就是那位大老板的寡妇王月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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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竹轩听说这个王月花如此厉害，倒吸了一口冷气。正在思忖如何对付这个凶婆娘时，王月花倒是寻上门来了。看到王月花第一眼，顾竹轩半天没有回过神来，在他想像中，王月花一定是个又厉害又丑的女人，没想到王月花长得有模有样，是个十分俊俏的寡妇。
　　“怎么样？我们直话直言，不要浪费时间。”王月花原是扬州人，开口就是苏北腔，这让顾竹轩大有他乡遇老乡的亲切感。忙答：“好，我就是喜欢你这么爽快的人。”
　　“你们把那个阿四弄掉，我可以把那个茶园让给你。不过，我有个条件，你们要建戏院，我也算半个老板。”顾竹轩脑子一转，心想好啊，你要投资，我手里还真为没钱来造戏园子发愁呢，现在有个现成的送上门来那不是好事。顾竹轩哈哈大笑，说：“好，只要你肯答应，以后的事情好商量。”
　　可是，说到如何搞掉那个阿四，顾竹轩倒是有了难色，他和这人打过交道，是个软硬不吃的书呆子，真要是把事情弄急了，反而会坏事。王月花哈哈一笑，邪着眼睛对顾竹轩说，“那要看顾老板舍不舍得孩子，去套这条‘狼’了。”
　　顾竹轩不解地问，什么意思？王月花还是一笑，说：“我给你透个信吧，我这个四弟啊，特别迷恋京戏，听说顾老板和那个叫赵小云的戏子关系不错。何不就让你的赵小云去做通阿四那头的工作。”
　　不不，顾竹轩一听，摇了摇头，他就是为了赵小云要去建这个戏园子的。牺牲赵小云去换取他们想要的东西，不是不可，但在他心里总是有点酸溜溜的。见顾竹轩有些不舍，王月花把自己的手臂往顾竹轩肩上一搭，笑着说，顾老板，你是想我们长期合作呢，还是想就此一回。长期合作的话，我想你要建造你的戏院，我那死鬼丈夫还留下些财产，正好用到你的戏园子上……顾竹轩还没细细回味王月花的话，就被贴上来的王月花击倒了……
　　这天，顾竹轩见到赵小云时愁眉苦脸。赵小云忙问怎么了？顾竹轩说还不是为了那个戏园子的事。于是，他就把阿四如何强硬，不肯把茶园卖出的事情告诉了赵小云。赵小云只是一笑，说他不卖，你就不要造戏院不就行了。
　　顾竹轩摇头，说戏园子是为她造的，不仅可以挣钱，将来还可以让她扬名。赵小云一听这话倒是动了情，眼睛也湿润了。忙说她能做些什么？顾竹轩想了想说，如果你能把阿四约出来谈判，那可能事情会办下来。
　　赵小云有些诧异，我不认识这个阿四啊。顾竹轩说这事我来安排，只要你答应了。赵小云想了想，点头答应，就是有点不解地问，我把他约出来怎么这事一定能谈得成？
　　赵小云果然约到了阿四，说好这天赵小云散了戏，阿四请她吃夜宵。两人在戏院门口拦了两辆黄包车，就想去那个定好的饭店。不想，黄包车拉着他们就走，等阿四回过神感觉有点不对劲已经来不及了。他走下黄包车，后面根本没有赵小云的车子跟着，四周都是黑黑的一片田野。
　　第二天报纸出了这么一条新闻，阿四夜晚出行，不慎掉到河里淹死了。
　　赵小云看到这个消息，找到顾竹轩责问这是怎么回事？顾竹轩不识字，说他不知道。赵小云说你们为了霸占人家的茶园，连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都做的出。
　　“我真的不知道啊，我昨晚也是等到他很晚，他没有来啊……”顾竹轩一脸无辜的样子。赵小云这时眼里涌出了泪水，说自己看错了人，想不到自己认识了这么一个人面兽心的坏东西。她说她要到巡捕房告他。
　　顾竹轩这时的脸变得狰狞万分，嘴里终于吐出了这么一句话：“赵小云，你不仁休怪我不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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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小云真的把顾竹轩告到了巡捕房，说阿四的死有重大嫌疑。“黑皮阿六”围着赵小云只打转，说不会是顾竹轩和王月花好上了，你心里不痛快，诬陷好人吧。赵小云一声冷笑，人命关天，这事是我一个小女子能诬陷得了吗？
　　“黑皮阿六”要带着赵小云去现场勘察。赵小云犹豫了下，还是跟着“黑皮阿六”走了。
　　坐上“黑皮阿六”的车子，轰隆隆开着也不知走了多少时候，赵小云一看已经到了郊外，天近傍晚。
　　赵小云环视着四周，这个地方她不认识，回头问“黑皮阿六”，“这是哪里啊？这不是他们害死阿四的现场啊？”
　　这时，“黑皮阿六”张开臭烘烘的嘴向她拱来，赵小云急忙跳开，惊叫，“你要干什么？”
　　“黑皮阿六”露出他真面目，“我要做什么你很清楚，顾竹轩答应事成之后把你给我……”赵小云这时脸惨白，不敢相信地说：“这么说，这一切都是你们所为？”
　　“是的，只要把那个茶园搞到手，阿四他不肯卖就得死，你也就得给我，顾竹轩早就和那个茶园里的寡妇好上了，你还真以为，顾竹轩会给你造个戏园子，真的会娶你，臭戏子，你的梦好醒了。顾竹轩和我有交易，只要我帮他弄到茶园，摆平任何事情，就把你给我……”
　　赵小云的泪流下了，“黑皮阿六”不顾一切向赵小云扑来，赵小云一个弱女子，如何对付得了这条穷凶极恶的疯狗……
　　赵小云不知是怎么回到她的住处的，正好门缝里有一封她父母从东北寄来的信，说他们叫人算过了她和顾竹轩的“生辰八字”，说他们两人非常相配，将来是能大富大贵的……赵小云捧着这信，把它撕个粉碎……
　　一年以后，“天蟾舞台”正式建成开张了。开张的那天，也是顾竹轩和王月花结婚的当天。正当顾竹轩有些醉意扶着新娘进新房时，“黑皮阿六”火急火燎地把顾竹轩拖了出来。告诉他一个惊人的消息，赵小云在丹桂戏园的后台吞金自杀了。
　　顾竹轩一下呆住了，一把抓住“黑皮阿六”一个巴掌打去，骂道：“他妈的，是你这个小子，害死了她，要不是你强占了她，她会想不开，她会自杀吗？”
　　“黑皮阿六”也不示弱，拿出警棍抽打着顾竹轩：“是你害死了她，你不做这丧心病狂的事，你会得到这戏园，她会伤心而死……”
　　两人扭打在一起，天上响起一个惊雷。这雷打得特别吓人，顾竹轩一愣，这时想起赵小云给他钱开车行时，他曾经对赵小云发过的誓言：我顾竹轩如若不好好对你赵小云，那就天打五雷轰……顾竹轩吓得脸色发白，一下不省人事。
　　“天蟾舞台”就是这样造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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