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阿珍

2008-12-29王季明

上海故事 2008年3期

  阿珍是个中年妇女,家住市区一老式小区七层楼的公房里。
  阿珍那个小区的周围,现在不得了,平房拆得一干二净,正在建造一个现代化的住宅小区。阿珍知道这样的住宅她是买不起的,所以她也无动于衷,只是闲散时常去工地门口看看,也算过过房子的瘾。
  其实,阿珍去看造房子还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很想打听一下她居住的老式公房是否会动迁?其实打听也是白打听,造房的虽然是一家建筑大公司,干活的却是一些农民工,问也是白问。不过,一来二去她就认识了农民工阿贵。
  阿贵是个瘸子。建筑工地上一个瘸子能干什么?阿珍搞不清楚阿贵干什么活儿?她只是大清早看到阿贵拿着一个消防水龙头在冲马路。
  何谓冲马路?也就是把工地上的橄榄车(水泥搅拌车)进出工地时掉在马路上的淤泥冲洗干净,否则十有八九会让骑车人摔跟头的。
  阿珍目前在一家24小时的超市里工作。超市活很累,8小时工作只能站不能坐,但阿珍很满足,每月能拿1000多元的工资。这样的日子比起富人来说,也就是一个月的香烟钱,但阿珍会过日子,这些钱过生活过得不算太紧张。
  那天,阿珍要去超市上早班。阿珍五点钟骑自行车从小区里出来,刚到小区门口下坡道时,感到不对劲。也就是说平时刹车很稳当的车子不听话了。刹车不听话,阿珍就被摔了个大跟头。顿时,阿珍觉得手臂、大腿上的皮肤火烧火燎。阿珍从地上爬起来,火气旺得想去找工地老板,但一看上班时间要来不及了,只好气冲冲地先去超市上班再说了。
  阿珍是下午二点钟下班的,她直接去了工地。那么大的工地竟然找不到一个负责人,冲水工阿贵也不在,阿珍越发地恼怒。
  阿珍毕竟是上海人。她知道什么地方能找到工地老板。
  阿珍先来到居委会,把情况向居委会干部一说,再这么撩起手臂与大腿给居委会干部一看,居委会干部就一个电话把工地上的老板叫来了。不过,这样的小事对于工地老板来说又算得了什么?老板自然是不会来的,老板派了个代表。
  阿珍一开始还会觉得这事挺难办,你想想,只不过摔了个跟头,擦破点皮,虽然卖相难看,又是青又是肿的,但毕竟没有骨折之类的大碍,又将怎样索赔呢?然而让阿珍意外的是,代表问清情况后,竟然爽快地问:“你说吧,赔多少?”
  阿珍一想,你问我多少,自然是越多越好了,买菜还讲个讨价还价呢。于是,阿珍开口就是5000元。
  代表一听不开心了,说:“狮子大开口啊?”
  阿珍说:“没有狮子大开口,上海滩上就是这样的价格,你们可以一分不赔,但我要去医院全身检查。”
  代表一听明白了,现在上海的医院不像以前了,如果真的全身检查,不要说5000元,万把元也是有的,说不定还检查出些其他毛病,到时候说也说不清。中年妇女啊,难对付。
  于是,代表软了口气说:“大姐,你受伤是我们的责任,但5000元也太多了,干脆给你2000元怎么样?”
  阿珍强硬地说:“我现在不要你们一分钱了,我只要全身检查。”
  代表一看事情弄僵,看着居委干部。居委干部也就做工作。双方你来我往,讨价还价,最终一次性了断,阿珍拿到了3000元赔偿。
  事情结束了,阿珍克制着激动的心情回家了。你想啊,摔了个跟头,能拿到要在超市里干三个月才能拿到的钞票,阿珍没有理由不高兴。
  三天后是阿珍的休息日,一大早她起床买菜。也就是买菜回家时,发现原本在工地门口冲水的瘸子阿贵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十分年轻的毛头小伙子。
  阿珍奇怪,驻脚便问:“小伙子啊,瘸子阿贵呢。”
  小伙子头也不抬地说:“他被开除了。”
  阿珍问:“为什么呀?”
  小伙子说:“那天他生病,起来晚了,没冲地皮,可偏偏有人摔倒了,老板赔了人家5000元。老板一怒之下解雇了他。”
  阿珍一听倒抽一口冷气说:“你老板说谎,他只赔了3000元,哪有5000元?”
  小伙子说:“3000元也好,5000元也罢,反正失职了,就得开除。不但开除,瘸子连在工地干活时的5000元押金都被没收了。”
  阿珍大吃一惊,半晌才回过神来骂道:“他娘的,狗日的黑良心老板。”
  小伙子一听,冷冰冰地回答说:“没什么黑良心白良心的。城里人宰老板,老板当然宰我们乡下人了。”
  阿珍一听目瞪口呆,半晌才咬牙切齿低声地说:“这事没那么简单,我得找你们老板讨个说法。”
  阿珍再次来到居委会。居委会干部一见阿珍那神色,马上叫了起来:“阿珍啊,是不是摔了跟头有了后遗症啊。你不能找人家了,当初给你3000元就是一次性了断,你都签字了,这是具有法律效力的。”
  阿珍冷笑道:“谁说我有后遗症?我来是讨两个说法。第一,我究竟是拿了3000元,还是5000元?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你们也都知道;第二,你老板开除那个冲地皮的农民工,也就是瘸子阿贵,那也就算了,但你没收了人家5000元押金,还说5000元押金是赔给我的,有这样黑良心的老板吗?这么一来,他这个老板非但没出一分钱,把祸转嫁到阿贵身上,他还赚了2000元,并且人家一个月的活儿还白干,你们说,这两个说法,要不要讨个明白?”
  居委会干部一听,想了半天才说:“阿珍啊,你有正义感是好事,可这是人家工地内部的事情,我们不好干涉。”
  阿珍说:“我没让你们干涉,我来只是让你们把那个老板找来。老板不来不要紧,那个代表应当来,我咽不下这口气,我非要干涉不可。但干涉,总要有见证人吧?所以你们居委会干部就是见证人。”
  居委会干部见阿珍如此较劲,于是一个电话打了过去。老板果然没来,来的还是那个老板代表。
  代表走进居委会,一看阿珍气呼呼地坐在那儿,不由一愣,说:“怎么又是你啊,是不是有了后遗症,还是又摔了个跟头?”
  阿珍冷笑一声说:“你别损我。这次我既没摔跟头,也没后遗症,我是来替冲水工阿贵讨个公道。首先我问你,你们究竟赔了我3000元还是5000元?”
  阿珍话都没说完,那个代表马上明白意思了,不高兴地说:“3000元还是5000元那是我们之间的事,应该给你的不是一分钱也没少吗?你管得也太多了,你管我们工地上的事干吗?”
  阿珍说:“我是管不了你们工地上的事,你们开除阿贵与我也是无关,但是与我有关的是,我只拿了你们赔偿的3000元,而不是5000元;而且,那3000元也不是你们老板赔的,其实是阿贵赔的钱,你们还从阿贵身上赚了2000元钱。更为恶劣的是,人家阿贵还给你们白干了一个月,这能与我无关吗?”
  那代表一听阿珍这么一说,火了:“你真是吃饱饭没事做了!我懒得理你。”说完,代表站了起来就想走。
  阿珍一看代表要走,就说:“你可以走,但是我告诉你,你前脚走,我后脚就去电视台,就去报社反映。我倒要看看真理究竟在谁的手里?”
  阿珍这么一说,代表站着不动了,半晌才说:“上海老阿姐,你真会缠人哪,我还真服了你了。你说怎么办呀?”
  阿珍说:“我没什么要求,第一,你们把5000元押金退还给瘸子阿贵;第二,你们起码得把瘸子阿贵干了一个月活儿的工资开给人家吧!你们还有没有良心?忍心让一个残疾人白干啊。”
  那代表说:“不行,你那3000元的赔偿,瘸子阿贵无论如何是一定要付出的,因为他工作失职了。”
  阿珍说:“你说错了。瘸子阿贵工作虽然失职,但是你们开除了他,其实就是对阿贵最大的惩罚,他已经付出代价了。你不要蒙我们,告诉你,劳动法我们学得熟得很。”
  代表一听哑口无言。
  第二天,居委会干部又把阿珍叫到里委办公室。
  阿珍走进去,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那次与她说话的那个工地上的毛头小伙子。那小伙子一见阿珍就要跪下。
  阿珍说:“你、你、你这是干什么?”
  小伙子说:“谢谢阿姨替俺叔讨回了公道。老板不但把押金退回了,那一个月的工资也给他了。”
  阿珍一听说:“那好呀,你不用谢了。”
  这时,一旁的居委会干部说:“阿珍呀,你不但为自己讨回了公道,而且还为农民工讨回了公道,你真厉害啊。”
  一向伶牙俐齿的阿珍听到居委会干部表扬她,那脸居然一下红到了脖子根。
  (特邀编辑/章慧敏插图/ 杨宏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