鳖开生面

　　侯七下岗后找不到新工作，只
　　好靠打零帮短讨生活，勉强养活半瘫在床上的亲娘。侯七已有28岁，哪有不想媳妇的事，可他的媳妇似乎还在岳母肚里没出生，渺茫得想哭。
　　一天，家住农村的亲叔过50岁大生日，侯七奉母命前去祝寿，喝得个酩酊大醉。亲叔欲留侄儿在家过夜，侯七执意要当天赶回，说是放心不下老娘。亲叔知道侯七醉酒是经常事，为了不让家嫂牵挂，也就由了他。
　　侯七歪趔出亲叔家门，高一脚低一脚地往回走，不知在哪岔了道，转了老半天也没走上通往镇里的公路。这时侯七肚内翻江倒海，蹲在一条水沟边呕吐起来，吐完竟一头栽在沟圳里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凉风把侯七吹醒。侯七睁眼一看满天星斗，情知时候不早，急忙想爬起来回家，伸手一撑触摸到一冰凉东西，惊得醉意全无。侯七低头一看，发觉是只王八（甲鱼），且四周还有10来只之多。侯七吓了一跳，生怕被王八咬伤，赶紧站了起来。奇怪的是那些王八都一动不动地趴着不见动静。侯七愣神片刻蓦然醒悟：这些甲鱼是贪吃了他的呕吐物醉昏了。侯七又惊又喜，忙脱下长裤，扎紧两裤脚口，将甲鱼尽数背回了家。
　　这夜侯七躺在床上浮想联翩：10来只甲鱼至少能卖2000元，有了这笔钱就可以做小本生意，由小做到大不愁媳妇不进屋。哦，对了，甲鱼不能一次性出手，得一只只当野生鳖卖，抑或有人问起就说是自己捉的……
　　第二天，侯七提了只鳖到农贸集市场一下子卖得260元钱，欣喜万分。他立即偷跑到昨晚捡鳖的地方查看，始知自己是醉倒在一围墙外的排水沟里。围墙内是个特种水产养殖场，围墙的根基很浅，被雨水冲了个海碗般大的空洞，由于围墙下内外杂草丛生，场主轻易没发现这一隐患。碰巧侯七昨晚就醉倒在围墙外的洞口旁，未经消化的呕吐物的香味，把正爬上水池游荡觅食的甲鱼诱出洞外。侯七环顾四周无人，小心把现场掩饰好才离开。
　　侯七不再打零工，堂而皇之地专事捉鳖。他每天上午手握钢叉腰系鱼篓而出，傍晚回来时手里总提着一只鳖。住宅区的人见了羡慕得要死，私下议论：真是“蛇有蛇路，鳖有鳖路”，侯七啥时学会了抓鳖？如今野生鳖黄金价，有了这门技术比干啥都强。
　　事实上侯七根本不懂捉鳖，白天他使的是“障眼法”，把甲鱼藏在鱼篓里再当野鳖提回来。晚上他才是真正地去“捉鳖”，凭借夜幕掩护，蹿到那个只有他一人知道的地方，扒开茅草，把事先准备的鱼虾、猪肝置于洞口，尔后屏声静气守在洞旁，诱出一只抓一只。一个月下来，侯七又从这里盗捕了20几只甲鱼，全被他养在家里的一间暗房里。
　　侯七隔三差五卖野鳖，一时名声大噪。消息传到镇长邱道仁耳里，邱镇长为之一惊：咱镇上有这等能人？！须知邱镇长嗜食甲鱼，谙熟甲鱼不仅口味鲜美，还能滋阴壮阳，具有极强的补肾功能，所以他不好山珍海鲜，独钟此物。任何人请他吃饭，非点甲鱼不可，少了这道菜，吃不到半拉子他就会走人。因此，人们背地里还送了他个“邱王八”的绰号。邱镇长决定私访侯七。
　　一个周六日，邱镇长安步当车来到侯七家。侯七受宠若惊得不知所措。邱镇长随和地说：“听说你有一技之长会捉鳖，我顺道来看看你。”“岂敢、岂敢，雕虫小技何值一提。”侯七脑筋急转弯，信口开河说，“我从小喜欢捣鼓王八，在岗时脱不了身，如今下岗无事可做才重操旧业。”
　　“啊，怪不得以前没听说过。你捉的鳖呢，能否让我见识见识？”邱镇长提出要求。
　　“这……”侯七犹豫了一下，碍于情面，还是把邱镇长领进了暗室。邱镇长见房子里到处是鳖兴奋不已。从他贪婪的眼神里侯七意会到什么，顺手从身旁抓了只二斤重的大鳖送到邱镇长跟前说：“邱镇长，承蒙您看得起我，把这只鳖拿去下酒吧，以后还望多关照。”
　　“呃——，这不太好吧，我过来看看是想摸摸你的实底，兴许日后有用得着你的地方。”邱镇长边说边把鳖接在手里。
　　晚上，邱镇长一家四口围在一起吃红烧甲鱼，吃着吃着邱镇长突然心灵一动，盯着女儿说：“小凤，你也老大不小该找婆家了，我看就嫁给侯七吧。他会捉鳖，比打什么工都强，跟了他不愁没好日子过。”
　　邱小凤是邱镇长的大女儿，因患有轻度精神分裂症一直无人敢高攀。邱镇长想把她嫁给侯七是有所企及的：一是女儿都２５岁了，再不嫁出惹人笑话，把她许配给侯七，侯七不会不同意。二是自己嗜鳖如命，虽常有人请吃，但哪解得了馋，若是有个会捉鳖的女婿，三天两头送鳖来，红烧、清蒸、黄焖、爆炒爱怎么吃就怎么吃，多惬意呀！到时自己拒绝吃请，反倒会落个清廉的好名声，看谁再敢叫老子邱王八。
　　第二天一上班，邱镇长派人把侯七找了来，开门见山说：“侯七，我想把女儿嫁给你，你不会不同意吧？”侯七一听犯愣怔，怕是自己听错了话。直到邱镇长再次追问他到底乐意不乐意时，侯七才醒过梦来，鸡啄米似的点着头说：“乐意，乐意，只是……我怕般配不上。”
　　“什么般配不般配，男女间的事只要两厢情愿就行了，”邱镇长大包大揽地说：“你要真的乐意，今晚上我家相亲，明儿办结婚登记，后天，不，大后天是礼拜日，举行婚礼，一切准备工作不用你操心，咋样？”
　　“行啊，岳父大人，一切听从你安排。”侯七做梦也没想到娶媳妇这么简单容易，欣喜得恨不能给邱镇长下跪磕响头。
　　侯七结婚后自然少不了给岳父送鳖。
　　然而好景不长，两个月后侯七就实在无鳖可送了。原来那个鳖洞从里面用水泥浆石堵死，围墙里的饲料鳖再也爬不出来了。侯七悲从中来：断了财路事小，装模作样捉鳖的事会露馅，弄不好得罪了岳父会把新媳妇气跑。侯七气急得心里猫抓似的难受，惶惶不可终日。
　　一天，侯七到农贸集市转悠，偶见一农村青年提了只斤多重的野鳖在叫卖。侯七立即奔了过去，问青年人野鳖是在哪捉到的。青年人回答是在青灵山的山涧里捉到的，说山涧里有许多野生鳖，就是鬼精得很，难得被人发现，他是无意中碰上一只的。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侯七当即动了心，决定上青灵山寻鳖，只要能捉住一只，也能扭转目前的尴尬局面。
　　青灵山位于镇北20公里处，山里有条３里多长，50来米宽的山涧，涧泉终年不断。侯七有备而来，在山涧里潜伏了３天３晚，也没见到山鳖的踪影，好不令人灰心丧气。第四天上午，正当他打退堂鼓想要撤离时，乍见百米开外的一山石上盘踞一似动非动的活物，便好奇地偷偷摸了过去，接近到50米时终于看清是只巨鳖。侯七心潮澎湃激动异常，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了过去。山鳖何等机敏，侯七一开步它便翻身滚下涧石借水潜逃。待侯七追到跟前时，山鳖正好倒退着爬进一道岩石缝。岩缝贴近水面，缝隙只有五六寸高，侯七无可奈何。他知道龟鳖虽是两栖动物，但终归还是离不开水，总得用水湿润身体。侯七算是铁了心，屏声静气隐藏在离岩缝５米远处的一丛柳灌里。坚守了大半天，巨大的山鳖终于从岩缝里慢慢蹭出，而且正沿着他藏身的这边爬来。侯七大喜，纹丝不动大气不敢出，待山鳖从柳灌边经过时，侯七猛然一跃连人带网扑出，终于把巨鳖捉到手。侯七如愿以偿甭提有多高兴，提了巨鳖急忙往回走。
　　侯七才走出山涧，一位砍柴下山的村民从后面跟了上来。村民见侯七手里提着只巨鳖，倏地丢下柴担，三两步跃至前头截住他厉声喝道：“谁叫你到这里来捉鳖的，快把它放了！”
　　“唷嗬，捉野鳖又没犯法，我爱上哪捉就上哪捉，你管得着吗？你见我捉了只大鳖眼红了是不，想打劫呀？”侯七仍还沉浸在兴奋中，摆出一副傲慢神态。
　　“呸！”村民受到嘲讽很是生气，但还是耐着性子说：“年轻人，话可不能这么说，你手里的山鳖是只鳖王，一旦没了它，青灵山的野鳖很快就会集体逃散。这只山鳖至少有了50年寿龄，不知有多少村民见到过都不忍心抓它，为啥？图的是山鳖能给青灵山增添灵气，你不能违了我们大家的心愿啊！这样吧，既然已被你捉到手，只要你放了它，咱一道下山，我从家里取2000元给你咋样？”
　　
　　侯七闻言，顿感脸上火辣辣的，内心产生了巨大震动：一个普普通通的村民为保护一只野鳖，居然舍得花大笔赎金，2000元或许就是他一年的全部收入啊！而我抓野鳖的目的仅仅是为一己私利，相比之下难道不太卑贱了吗？侯七这么一想，不由自主地把装巨鳖的网袋伸给村民，低头说：“给，你拿去放生吧，我还得赶路。”
　　“好样的，这就对了，”村民激动地向前抓住侯七的手说：“我也知道你们城里人的难处，一旦下岗，生活就没了着落。走，跟我回家拿钱去！”
　　“不，大叔，你给我上了生动的一课，我哪能要你的钱呢。”侯七扔下山鳖扭头要走。
　　质朴的村民似乎感到有些过意不去，仍拉住他说：“年轻人，要是你能来这里开发养鳖我们是求之不得。青灵山的自然条件很适宜野鳖生长，你看这条山涧，两边都是20几米高的光溜岩壁，只要把山涧的两头修堵好，不就成了个天然野生鳖场。野生鳖虽然长不快，但经济价值高出人工饲养鳖好几倍。养野生鳖投入少，管理简单易行，是条发财致富的好门路啊！”
　　侯七茅塞顿开，激动地握住村民的双手说：“大叔，谢谢您的开导指点，我会认真思考您的意见的。”
　　侯七离家四天后两手空空回到家，媳妇见他一身邋遢人也瘦了一圈，又气又心疼地问：“怎么，人都累成了这样，一只野鳖没抓着？”
　　侯七在回家路上已想定，不能再蒙混人了，是好是坏都要把一切告诉妻子。邱小凤一问，侯七便把他与鳖结缘的前前后后事和这次进山捉鳖的实情来了个和盘托出。
　　邱小凤原来患有轻度精神分裂症，经常发作。说来也怪，自打结婚以后，她的病不治自愈，一次也没犯过。邱小凤听了丈夫的讲述，惊愣了片刻，蓦然抬头说：“侯七，你能把一切实情告诉我，说明你心里有我，我爱你！你把山鳖王放了做得对，我不会责怪你。你想办野生鳖场对路，我全力支持你。资金的事你也不用愁，我去向家里要个二三万元来，你先把借条写好，我爸不给我就赖在家里不走，看他还能把我当老女养一辈子。”
　　侯七夫妇说干就干，投资二万余元，把青灵山里的一条山涧开发成了野生鳖场。投放了100只成年母鳖和20只公鳖，加上原有的一些野生山鳖，如果按每只母鳖一年产40枚卵，取80％的孵化率，60％的成活率估算，一年增加的幼鳖将不会少于2000只，前景喜人。
　　三年后，侯七的野生鳖场里已有了上万只野生鳖，优胜劣汰每年可提供2000只野生鳖上市。有人扎眼，暗地向县工商局和县消协举报：他哪那么多野生鳖？怕是造假使诈欺骗消费者。县工商局和县消协决定组成联合调查组实地调查，县电视台闻讯也要派人参加。
　　侯七的岳父邱道仁早已调县政府农办工作，他得知这一消息后大吃一惊，急忙打手机询问侯七到底是怎么回事。侯七在电话里乐呵道：“爸，没事，我还巴不得他们来呢。做条电视广告少说也得花5000元，他们来了这笔钱不又省下了。喂，您不是分管农村产业结构调整的吗？不用避嫌，您可以大大方方领他们来，我不会给您抹黑丢脸的。”
　　邱道仁果然把调查组领进了山涧。侯七夫妇从简易棚舍里走出来：“欢迎，欢迎，热烈欢迎各位领导莅临指导工作！”县工商局的刘股长四处张望着问：“侯七，你的鳖呢，领我们去看看。”
　　侯七微笑着说：“刘股长，我经营的是野生鳖，如果建了鳖池用人工饲料喂养还能叫野生鳖吗？你问鳖在哪，这整条山涧里到处都是。”
　　“什么，这条山涧就是你的鳖场，我咋没见到一只鳖？”县电视台的小王扛着摄像机反问。
　　侯七示意媳妇从棚舍里拿来一根杵臼棒和一只装有小鱼碎虾的塑料桶。一班人跟在侯七夫妇身后来到山涧底的一块簸箕大的石板前。只见侯七用杵臼往石板上连杵三下，把鱼虾倒在石板上，然后示意大家撤至10米开外处，原来侯七用的是他自创的震声投食法。不大一会功夫，感受到震声的山鳖们纷纷从柳灌杂草里、岩壁隙缝中和山涧砾石下显露出来，匆匆爬向石板，津津有味地进餐。这一幕把调查组的人看呆了，电视台的小王不失时机地开启了摄像机。
　　侯七介绍说：“这条山涧总面积逾6万平方米，除了从山外运进200多吨河沙造了几处沙包堆，给山涧鳖营造繁殖场所外，涧内没建任何辅助设施。鳖的起居、觅食、繁殖、休眠一切顺其自然。依据野生鳖的食性，山涧里的鳖只喂鱼虾蚌螺，从未用过添加了生长素的人工饲料。我们夫妇俩的主要任务就是给它们找食物，周边３个集市上出售的小鱼虾我们基本上包了，还与上百户搞水产养殖的农户签了收购合同。像这样的野外投食点每隔50米远有一处……你们说这山涧里的鳖算不算得上是正宗的野生鳖呢？”
　　眼见为实，耳听为虚，调查组的人无言以对，还佩服得五体投地。要说最高兴的还是邱道仁，他激动地拍着女婿的肩膀说：“侯七，想不到三五年光景你就闯出这么条致富路，真是鳖开生面，鳖开生面啊！”
　　“爸——，是别开生面，不是鳖开生面，也不怕人笑话。”邱小凤暗扯老爸的衣角说。
　　“嗬，死丫头，老爸参加高教自学考试，好歹也拿到了汉语言文学专业的大专文凭，你以为我真的‘别、鳖’不分？侯七走出这条路，本来就是鳖开生面嘛。”
　　“对，对，鳖开生面！”在场的人首肯认同。侯七感慨万千，眼里噙满了成功后的热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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