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飞路国宝传奇

　　1934年腊月，位于上海霞飞路上的大华古玩行要扩大店面，老板顾水根找到法租界董事局的华人董事陆家声，请他找法国领事活动活动。当时，霞飞路是上海最繁华的一条商业街，寸土寸金，土地非常紧张，陆家声告诉顾水根，要想得到法国领事的批准，必须得意思意思。这个法国领事对中国的古玩很感兴趣。顾水根问：“领事先生想要什么？”
　　陆家声眨巴着两只小眼睛说：“当然是大华的镇店之宝了！”
　　顾水根万分惊讶地说：“他想要那个汉代的和田玉雕——佩环双珠！？”
　　陆家声说：“没有这个汉代玉雕，大华休想扩大店面！”
　　顾水根做了几天痛苦的思想斗争，最后终于答应了陆家声的要求。这天傍晚，上海的天气特别冷，呼啸的北风夹杂着大片的雪花，打在脸上就像刀割似的，疼得钻心。老板顾水根坐在一辆黄包车上，怀里揣着那个装和田玉雕的精致紫檀木小盒子，应约来到霞飞路一家不起眼的小茶馆。一下黄包车，顾老板就连忙把厚厚的羊毛围巾向上拉了拉，挡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对略带惊慌的大眼睛，他机警地回头看了看，确信没人跟踪，这才小心翼翼地一闪身，走进了这家小茶馆。这件汉代的和田玉雕是顾水根祖上从慈禧太后身边一个太监手里买来的，它是大华古玩行的镇店之宝，很多人都惦记着呢，顾水根不得不处处小心。
　　茶馆楼上一个优雅的包房里，古玩鉴定家罗申和法租界董事局的华人董事陆家声早已等候多时了。顾老板走进包房，陆家声立刻站起来问道：“东西带来了么？”
　　顾水根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那个带着他体温的紫檀木小盒子说：“带来了，请陆董事过目。”
　　陆家声轻轻推开顾水根的手说：“顾老板，对于古玩，我是个门外汉，你可不要拿赝品来糊弄我呀。”
　　顾水根有些不悦地说：“我顾水根是个堂堂正正的古玩商，从来不做对不起良心的事！”
　　陆家声冷笑着说：“哼，在你们古玩界，拿赝品骗人的事还少么？”
　　顾水根不再理睬陆家声，他双手拿着紫檀木小盒子走到罗申面前说：“罗先生，您是当今上海滩公认的古玩鉴定专家，我这件汉代的和田玉雕究竟是不是赝品，请您说句公道话。”
　　一直在一旁默不作声的罗申，轻轻摆了摆手说：“顾老板，按照古玩界的规矩，玩意是不能过手的，请你把小盒子放在桌面上，让我仔细看看……”
　　顾水根不好意思地说：“你看我，光顾跟陆董事斗嘴了，竟然连老祖宗留下的规矩都忘了！”说完，就把那个紫檀木小盒放在桌子上，轻轻一按锁簧，啪的一声打开了盒盖。
　　霎时间，镶嵌在火红色金丝绒中一件古朴典雅的和田玉雕呈现在众人面前，两条白龙雕刻得活灵活现，那两颗玉珠更是神奇无比，灯光下竟然能发出五颜六色的荧光！顾水根走到窗前，刷的一声拉上窗帘，在明亮的灯光下，小小的包房中立刻就充满了五光十色的耀眼光线，仿佛置身于水晶宫似的！刚才还一脸疑惑的陆家声，面对这件稀世珍宝，惊讶得张大了嘴巴，半天才冒出一个字：“好！”
　　顾水根得意地说：“陆董事，我没欺骗你吧？”
　　陆家声面带愧色地说：“陆某心直口快，刚才的话多有得罪，请顾老板多多包涵……”
　　还没等顾水根开口，罗申就不动声色地说：“陆董事，你先不要过早下结论，在古玩界，以假乱真的事情多得是，你一个外行人是看不出门道的，待我仔细看看再下结论吧。”
　　俗话说“说话听声，锣鼓听音”，罗申这几句话，虽然声音不高，却如同在耳边响起一声炸雷，顾水根不由得浑身一震，他一脸不悦地问道：“罗先生，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罗申仍然不动声色地说：“顾老板，我是您和陆董事两人花钱请来的古玩鉴定专家，我要对你们双方负责呀！”
　　罗申的话说得合情合理，顾水根只好点着头说：“那就请罗先生赶快鉴定吧。”
　　陆家声也急不可耐地说：“请罗先生赶快鉴定吧，法国领事还等着听我的回话呢。”
　　这时，罗申才慢条斯理地掏出一个放大镜，对准了那件汉代的和田玉雕，前后左右地看了足足有十分钟，似乎在等待着什么。顾水根和陆家声两人屏住呼吸，静静地等待这位古玩鉴定专家拿出一个结论。就在这时，突然一个下人打扮的青年男子匆匆跑上茶楼，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罗……罗先生……你儿子病了，罗太太已经送他去尚贤堂了……”
　　当年，在霞飞路一带，尚贤堂是设备最好的私人医院，收费也很高，一般的小毛病都在家吃点药就行了，听说太太带着儿子去了尚贤堂，罗申就意识到孩子的病情一定很重。罗申和太太结婚十几年，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他匆匆忙忙收起放大镜说：“据我的鉴定，这件汉代的和田玉雕是真品……顾老板、陆董事，我的任务完成了。家里有急事，恕不奉陪……”说完，急匆匆地跟下人离开了茶楼。
　　接下来，陆家声把那件汉代的和田玉雕送给了法国领事，顾水根很快就拿到了批件，大华古玩行的扩建工程也就紧锣密鼓地开始了筹备工作。谁知，就在这时，陆家声突然带着巡捕房法国巡捕气势汹汹地来到大华古玩行，他一进门就啪啪打了顾水根两个大嘴巴，他一边打嘴里还一边骂道：“你这个骗子，竟敢拿赝品欺骗我，走！跟我去巡捕房说说清楚……”
　　顾水根被打得蒙头转向，他捂着火辣辣的嘴巴问道：“陆董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陆家声气呼呼地说：“你那件‘汉代和田玉雕’是赝品，法国领事找专家鉴定过了……”
　　“陆董事，我顾水根敢拿脑袋担保，这件汉代和田玉雕绝对是真的。你再仔细回想回想，会不会是你在去领事馆的路上，被人调了包？”
　　一听这话，陆家声更来气了，他抓住顾水根的衣领说：“好你个顾水根，竟然反咬一口，怀疑到我陆某人头上了。我也不跟你废话了，走走走，到了巡捕房，看你还敢不敢倒打一耙……”
　　顾水根被带到了巡捕房……
　　在巡捕房里，顾水根万分惊讶地看到，那件汉代和田玉雕果然被人调了包！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面对法国巡捕的审问，顾水根一口咬定他送给陆家声的汉代和田玉雕绝对是真品，一定是陆家声从中做了手脚；陆家声则破口大骂顾水根唯利是图，用赝品欺骗他……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顾水根和陆家声谁也拿不出充分的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法国巡捕也闹不清楚究竟是谁说了谎，于是就采取了各打五十大板的折中办法：大华古玩行的扩建工程取消；免去陆家声董事局华人董事的职务。
　　玉雕风波，害得顾水根和陆家声两败俱伤，走出巡捕房，两人突然同时想起了一个关键人物——罗申！会不会是他从中做了手脚？
　　顾水根首先搔着头皮说：“陆先生，如果你在巡捕房没说谎，那么问题一定出在那个古玩鉴定专家罗申身上……”
　　陆家声也如梦初醒地说：“对呀，我怎么把他给忘了！走，我们去找姓罗的算账。”
　　罗申的公开职业是一家出版社的编辑，古玩鉴定是业余爱好，因为他为人正直，而且古玩知识渊博，在上海滩几次古董拍卖会上，成功地识别出几件赝品，因此在上海古玩界小有名气。
　　顾水根和陆家声怒气冲冲地来到那家出版社，出乎意料的是罗申在几天前就已经辞职了！顾水根焦急地问：“他去哪儿了？我和陆先生可被他害苦了！”
　　陆家声也哭唧唧地哀求说：“请你们一定要帮忙找到他，我们要姓罗的赔偿一切损失……”
　　顾水根和陆家声在那家出版社闹腾了半天，也没人能说出罗申究竟去了什么地方。
　　这件事被当成头条新闻，刊登在上海几家报纸上，一时间，大华古玩行声名狼藉，老板用赝品糊弄人，谁还来这里买古玩？生意越来越不好做，大华古玩行终于破产了，顾水根只得去城隍庙摆地摊。陆家声的下场比顾水根还要惨，他是炒股票起家的，因为失去了董事局华人董事的头衔，也就失去了获得“内部消息”的渠道，很快就赔得一塌糊涂，最后跳进了黄浦江……
　　
　　顾水根地摊的旁边，有一个卖茶叶蛋的，这个摊位的主人是一个名叫陈招娣的青年妇女，她身边还带着一个两周岁的小男孩。那年月兵荒马乱的，地摊上的生意也不好做，顾水根没事的时候，就跟陈招娣闲聊。慢慢地，顾水根了解到，这个陈招娣命苦得很，丈夫不久前突然失踪了，家里又没有什么积蓄，现在母子二人就靠她卖茶叶蛋勉强度日。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顾水根虽然沦落成小商贩，他毕竟还有一些老底，他非常同情陈招娣母子，不时地接济接济这对可怜的母子。顾水根家里只有妻子和一个女儿，女儿和陈招娣的儿子一般大，也是两周岁。
　　时光如流水，眨眼之间就到了1948年。由于连年的内战，小生意也越来越难做，陈招娣的儿子阿宝和顾水根的女儿毛妹都上中学了，就靠卖茶叶蛋那点可怜的收入，还要供一个中学生，日子的艰难可想而知。屋漏偏遭连阴雨，偏偏在这个时候，陈招娣又得了肺病，一天到晚不停地咳嗽。儿子劝陈招娣到医院看看，陈招娣说什么也不肯。为了这事，母子二人经常吵架，有一次阿宝突然说出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妈，我真不明白，你守着一座金山，却舍不得给自己看病，这究竟是为什么？”
　　一句话说得顾水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难道陈招娣家里有什么非常值钱的东西？顾水根仔细往下听，陈招娣的一番话证实了他的判断，只听陈招娣非常坚决地说：“我就是病死，那东西也不能动！”
　　阿宝急得流下了眼泪，说：“妈，我求求你了，把那东西卖了看病吧！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等爸爸回来，我没法向他交待呀！”
　　陈招娣更加坚决地说：“我要是把那东西卖了，才没法向你爸交待呢！你爸离开上海的时候告诉我，这东西一定要替他保管好，等他回来要物归原主……”
　　这么多年来顾水根还是第一次听陈招娣谈起自己的丈夫，看来在这对母子身上一定隐藏着一个重大的秘密。顾水根是地地道道的上海人，他严格遵守着上海人的处世原则，别人家的事情，绝不多嘴多舌。眼看着陈招娣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顾水根就拿出一些钱，他和阿宝才强行把陈招娣送进了医院……
　　1949年上海解放了，顾水根被安排到上海文物店工作。一天，突然一辆军用吉普车停在了上海文物店门口，一身戎装的罗申和陈招娣一同走下吉普车。
　　罗申拿出一个金丝绒布包，双手交给顾水根说：“顾水根同志，当年是我设计了儿子有病那场‘好戏’，目的就是转移你和陆家声的注意力，我才乘机用一件事先准备好的赝品把这件国宝调了包……汉代和田玉雕——佩环双珠是老祖宗留下的国宝，我可不愿意它落到外国人手里……”
　　顾水根打开布包一看，里面果然是他那件汉代和田玉雕—佩环双珠！面对失而复得的国宝，顾水根不禁热泪盈眶……
　　罗申说：“当年我不敢把真情告诉你，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啊，请顾先生谅解！”
　　顾水根指着陈招娣问道：“你这是……”
　　陈招娣挽着罗申的胳膊幸福地说：“他就是阿宝的爸爸呀，当年他偷偷离开上海去了延安……”
　　后来，顾水根被调到上海文物局，当上了高级顾问；罗申调到了北京，当上了一个文化部门的领导。阿宝和毛妹两个年轻人去北京上了大学，两人毕业后去了东北，再后来阿宝就和毛妹在沈阳结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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