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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狼星之恋

2008-12-29

伴侣 2008年1期

  列车行驶在俄罗斯的茫茫雪原,包厢里鹅黄的壁灯此刻显得更加温暖。在这样一个寒冷的异国旅途中,我似乎又回到了那个关于《安娜·卡列尼娜》的冬夜。
  十八岁那年的夏天,我考上了大学。那时候很单纯,除了学习就是憧憬属于自己的爱情,无数次地设计未来。然而爱情的降临往往让你措手不及,来不及抹平被风吹皱的裙角,来不及整理散落在鬓角的头发,甚至来不及咽下塞得满满的一口面包。
  为了迎接新生,学校组织了一次《我的老师》即兴演讲比赛,班主任竟然选了我参赛。
  由于我以前没有演讲的经验,所以特别紧张,到最后手已情不自禁地在发抖了。
  “你不要太紧张了,可以把以前写好的文章背下来,万一上台冷了场,就把这篇背下来。”一个并不大的声音从我前面传过来,我当时太紧张了,连他长什么样都没看清。他说的办法挺不错的,可惜由于心慌我只能背下一小段……只记得下面师生大笑,我窘得恨不能时光倒转。
  等同学们差不多走光了,我才下楼。出了校门是一段很高很长的坡,我慢慢地走,似乎只有慢才能缓释这次挫折带给我的落寞。
  “我的方法看来不很奏效啊。”我抬头看了他一眼,干净的短发被整齐地梳在了一边,白皙的皮肤称着明亮的眼睛,那么睿智,白短袖衬衫随意地垂在牛仔裤上。
  “下次就好了。我叫吴晓崇,你呢?”
  “吴小虫?”我讶异地看着他,“我叫辛星。”
  “猩猩?”他也重复了我的回答,朝我笑,我也笑了。一路上他介绍他自己,我们同岁,竟然还住在同一个区,就这样我们相识了。年轻真好,不论怎样的伤,几句不着边际的话就能让我忘记。
  大二那年的圣诞节恰好是周末,我们相约去教堂,这是早就说好的。可晚饭过了,也不见他在楼下,我满校园找他,终于在自习室里找到了,关着灯一个人。我叫他也不理,看来竟很悲伤,我只有默默地陪他坐着。好半天,他拿出了一本书递给我:“看过这本书吗?”
  “看过,是个悲剧。”我借着外面的灯光看清了书名——《安娜·卡列尼娜》。
  “她在婚外情里沉沦,借着爱情的名义背叛!”
  “她也是很可怜的,当初的婚姻只是为了让她的家庭不再受穷,她嫁的不是她的爱情。”
  “可是她却对着圣经发了誓!”我分明看到他的眼睛里竟然有泪?!
  “Happynewyear!”窗外传来一个雀跃的声音。
  “新年快乐!”我用手揪着他的耳朵,把脸凑到他面前,“别为了俄罗斯的爱情伤感了,莫斯科不相信眼泪。”
  他苦笑了一下,牵着我的手坐到窗沿上,靠在墙上的手从黑色的棉衣里掏出了一只口琴,“我为你吹一首曲子吧,就当是圣诞礼物。”
  “嗯。”我安静地坐在了旁边。他吹的是《TheColourOfTheNight》,我借着月光仔细看他的脸。他低着的头突然望向了我,眼睛里流动着异样的光,我慌乱地望向窗外,一瞬间又为自己的不镇定暗悔,随意地想动动位置,把放在衣服里的手拿了出来,却发觉拿出来后又不知放在哪儿好,心里流出一种说不出的甜蜜。他见我这样不安,也慌了起来,一连吹错了几个音,后来干脆不吹了,我们相视一笑,音乐声就又开始了。
  外面又开始下雪了。在教室的窗台上,两个青涩的男孩女孩,一左一右,和着口琴声,暗地里期许对方……
  大三那年我们去了不同的单位实习,联系的少了。七夕那天,他来单位找我,我们一起去吃饭,接着他带我去了一个地方,那里是好大一片草场,似乎是悬浮在城市的上空,鸟瞰可以看到不远处的闹市,天幕中的星星真美啊!“看到那边的天狼星了吗?它比太阳亮23倍!”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我看到了天狼星,“好像你的眼睛噢。”
  他笑了,眼睛里闪过一丝孤独,“古埃及人认识到它偕日升起时,即正好出现在太阳升起之前时,尼罗河三角洲就开始每年的泛滥。所以它应该是孤独的星星吧。”星星点点的萤火虫在草丛中飞来飞去。
  “知道萤火虫为什么要发光吗?”不等我回答,他俯下头温柔地望我,“因为它在寻找今生的伴侣,用尽了力气发光!”他离我那样近,鼻息的余热在我脸颊萦绕。
  “衣服穿着合适吗?今年的新款,我为了买它请了一上午的假呢。”我指着他灰色大衣里的那件毛衣语无伦次地说道,感到自己好傻。
  “愿意一生都和我在一起吗?用你的心来回答!”他抓住了我的肩,我第一次感到男人的力量是那样大。
  “太……太晚了,明天我们还要上班的”我声音小得自己都听不到了。
  “我送你回去吧。”他颓然地撒开了手,不再说什么,反而使我有些落寞了。
  之后很久都没有看见他,也通过几次电话,但都因为各种事情的羁绊而没有见面。我想等我的工作安顿好了,一定要和他好好地庆祝一下。
  不久我就和实习单位签了一年的合同。8月11日11点,我正忙着在论坛里大肆灌水,电话响了。我拿起电话:“喂?”
  “是我,这么晚,睡了吗?”他的声音好疲惫。
  “还没有,知道吗?我预感是你打来的……”
  “我有事情要告诉你。”他打断了我的话,“我决定留在日本了……”突然那边一片安静。“什么?你说什么?”
  “对不起,我要挂了,忘了我!”
  我放了电话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捱到天亮赶紧去了他家。一开门满屋的酒气,他父亲拿着一瓶酒站在门口。
  “您好,我是吴晓崇的同学,”我突然觉得自己来的很不是时候。“他是去日本了吗?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他妈妈在那边,说去看看,现在又说暂时不回来了,也没留下电话,养这么大有什么用!”他父亲红着整张脸望着我。
  “要是……他打电话来留下电话号码,您可一定要告诉我!”我把能联系到我的方式都留了下来,逃了出去,却发现自己了解晓崇太少,但我坚信他是有很多不得已的苦衷。
  但时间让我越来越不自信,一年合约满了,我去了北京。
  我一刻也不想让自己闲下来,努力地工作,从格子间做到拥有自己的office,有人背地里叫我魔女。但我明白,我不是可怕,而是害怕,怕闲下来后面对自己那颗困惑的心,怕因为平凡而永远也不能和他再见面,我想赚够了旅费去日本看他,问他,告诉他我的答案。
  3年前,我到首都机场送一位客户回巴黎,刚进机场大门,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一辆车里下来。
  “吴晓崇!”我激动地喊。
  他没有听见。我正想走过去,从车里又下来一个女人,背向着我,一头秀发被风一吹,让我想到了徐志摩的诗,一定是位风姿绰约的女子!晓崇扶着她的肩,两人很亲密,我却忍不住盯着他们看,也不敢去打扰。
  
  “汪,汪……”包厢里电脑提示音把我拉回了包厢,打开邮件,公司安排我速去东京签一份合同。公司的人都知道我从不去日本,还以为我是爱国。看来这次真是朝中无人了,不然怎会派到我。
  也罢,吴晓崇现在什么都有了,见个面吃个饭,了一笔心事回来找个人嫁掉算了!
  拿上旅行包,两个小时后到了羽田机场,第二天,我坐新干线去了京都,一个蓄积了千年风华的古城,一个我情感游离的终点站。两小时后,我找了辆车,用生硬的日语告诉司机去清水寺。
  吴晓崇的父亲说他在这一带做生意。
  终于在三年阪的一家糖果店里我看到了他!店不大,很干净,摆满了各色糖果,那个熟悉的眉眼,正微笑着给游客介绍有名的京都果子。我的眼睛不争气地又湿润了,他带走了我的心整整三年,我思念这个男人何止千万遍,他却在异国他乡卖糖果!
  我在门口泪眼婆娑地望着他,他也发现了我,连找给客人的零钱都掉在了地上,好半天后才与店员说了几句话,脱下制服,拿了件黑色的大衣,一边穿上一边走出来。
  “真没想到!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聊聊,不如我带你去看看寺庙吧。”
  “好。”我点点头,趁他不注意擦了擦眼泪。
  
  他在前面走,我在后面跟着。他比以前高大了,双手插在口袋里,埋着头好像有很重的心事。“你为什么来日本?”我哀怨地望着他,停止了脚步。
  “还记得我给你看的《安娜·卡列尼娜》吗?”他转过身,寒风中的他有了岁月的痕迹,显得更加成熟,“我妈妈和她很像,大二时,她抛弃了我和我爸,跟一个在日本做生意的中国男人走了。”
  “我听你爸说了。可你该告诉我啊!”
  “那个男人是我爸的哥哥!我妈是怀着我结的婚,我不是我爸的儿子,我该叫他叔叔!”他低低地吼着。
  “我想去地主神社看看,听说离这很近。”我很震惊,一时不知该怎么安慰他,这是上一辈的事情,更是家丑。
  “从这出去就是的!”他似乎不满我打断他的话,但我又能怎么办?我不愿看到他受伤,在我面前被这些事情刺得体无完肤。
  “听说神社里有两块‘恋占之石’?”传说心有所属的人,若能闭着眼从其中的一石走到另一石,则恋爱成功有望。我试着问他:“你和你妻子来过这里吗?”
  他没说话,我也没了追问的心思,提出想去店里看看。回去已是晚上6点了,一回去他就忙着算账,我坐在角落里,看他忙前忙后。正当我准备告别时,进来了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子,抱着一个小女孩,吴晓崇和孩子亲热地蹭蹭额头,旁边的女子望着他们微笑。我认出她了,就是机场那个有一头秀发的女子!
  我不想打扰他们,闪到门外去了。
  我一个人用脚丈量着古城,心里却感慨万千,想着认识他的6年。那个青涩的年龄,此刻我在离他咫尺的地方仍是孤独,眼泪便一直不停地往下流。
  有个女人在后面喊,我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被她拉住了衣服,“对不起。”她对着我鞠了一躬,用含混不清的中文说,“我叫吴慧子,从照片上认识了你,我们谈谈好吗?”我点点头,赶紧擦掉脸上的眼泪,她笑着递给我一张纸巾。
  我们找了一间茶室,她端给我一杯茶,“你是我弟弟的女朋友?”
  “你弟弟!?”她说她姓吴,我还以为是结婚后冠的夫姓。
  “我是我爸爸的养女,爸爸是个很善良的中国人,到日本后住在我家,在一次地震中我失去了所有的亲人,他担心我的残疾,怕我到了孤儿院受欺负,就收养了我。”
  “你——有残疾?”我怎么看她都是个健全人。
  “我是先天腭裂,你看我说话说不清楚的。”她指了指嘴巴,“我们原来在奈良开了一家面馆,直到8年前父亲说有个他深爱的女人要来日本和他结婚。”
  “是吴晓崇的妈妈?”我忍不住打断了她的话。
  “是的,他们曾经很相爱,为了让妈妈过上好日子,爸爸来到了日本,可不知为什么他们没有结婚。妈妈来后不久就怀孕了,因为有孕高症,要把孩子生下来是很危险的,但妈妈说要补偿爸爸没有看到孩子成长的遗憾,坚持要生下孩子,爸爸很高兴,他想扩大事业,找一个朋友借了一笔钱。没想到这个人根本就没有钱,他以爸爸的名义找高利贷借,从中赚取了中介费。结果生意不好,钱到期还不了,爸爸被高利贷的人追杀,死于车祸!妈妈得知后当场就晕了过去,送到医院人就不行了,孩子是剖腹产拿出来的,叫爱子。”蕙子抽抽答答,泣不成声,我握着她的手,安慰着她。
  “他其实一直都在想你!”
  我一刻也坐不住了,拉开门朝糖果店跑,我要告诉吴晓崇那个答案,还要告诉他天狼星是颗双星体,有主星和伴星,它们靠得很近,互相绕行,何止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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