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爱是不可忘记
2008-12-29水不易邪
伴侣 2008年3期
陶栎以为自己把小美忘记得足够久了。3年过去了,陶栎一个又一个城市地流浪着,和不同的女人谈情说爱,和她们说着下流而无耻的话,过着纸醉金迷的生活。但当他看到娓画第一眼时,他呆住了。
娓画,妖娆地抽着一支烟,穿着极其暴露的衣服,两条细腿晃着,染了紫色的头发,穿着艳丽的金粉鞋子,甚至,她的衣服也是那样的艳,又艳又俗,和小美一样。
那时候,小美说,只有她这样的肤色,穿艳色的衣服才好看,别人穿上就不行。她总是那样地自信,自信到以为可以让陶栎迷恋到不能自拔。
其实一点儿也不。陶栎总是很讨厌她穿那种衣服,很讨厌她把自己打扮得像鸡一样,她涂着艳红的嘴唇就像吃了人一样,那么恐怖,鲜血淋漓。
但她嘻嘻笑着,她越笑陶栎就越生气,冲过去用手使劲儿地擦着她的嘴唇,直到快擦破了,直到肿起来了。她一动不动,就这么看着陶栎,也不哭。陶栎骂她,小美,你心真冷,你为什么不哭?
两人整天吵架,整天在吵,甚至,为了一点点小事就会大打出手,屋里的东西摔得差不多了,于是小美把它们换成了塑料的。但小美依然会莫名地挨打,比如说她说谢霆锋好看时陶栎就会讽刺她说,是不是你想和他上床啊。她说那当然,但小谢不愿意。
陶栎把她揪过来就打,直打到自己感觉崩溃,她却不哭也不躲,像一团棉花让他打着,打完了她去洗澡,出来时眼睛都肿了。陶栎觉得她在洗手间里是哭过的,她蜷起身体像一只安静无奈的猫,那么瘦那么小,甚至陶栎看到她的背影就想落泪。陶栎为什么总是动手打她呢?难道他不爱她吗?难道只因为她做过歌女陪男人跳过舞吗?
悄然无声的时候,陶栎会把她的细腰搂过来,然后把热而湿的唇贴上去,“红楼交颈春无限,哪知良缘是孽份”,《白蛇传》中的这两句总让陶栎想起来。那时他在一家报社做记者,周围有很多美女同事,她们对他有好感,常常给他抛媚眼,陶栎只要愿意,任何一个都可以属于他。
陶栎是报社的美男子,拿着一张北大的毕业证。
小美说,她第一眼看到陶栎,就觉得他是她命里的人,穿银灰色的旧毛衣和牛仔裤,散淡在秋风中落寞着。的确,她说对了,陶栎是个寂寞的男人。所以,喜欢看周星驰的电影。
陶栎看周星驰电影的时候总是笑得前仰后合,而小美在身边沉默不语。有时候小美会对着镜子换衣服,艳丽的衣服一件又一件,陶栎笑得流眼泪,重复着那句期限一万年的爱情名言。小美在身边冷冷地说,一万年,到底是有期限的,有期限的东西总是无聊的,大家都会死的,一万年也太久了,人如朝露与烟花,要的是刹那的永恒。
陶栎呆住了。很久以来,陶栎以为足够了解小美了,她不过是个艳丽俗气的女子,满足他身体的需要。但那天陶栎呆住了,他看着《大话西游》时,一边看一边傻笑,紫霞仙子没有嫁给孙悟空,现实中也没有。那时,陶栎觉得周星驰是个搞笑的人,但后来他发现他演的所有东西都是以喜剧的形式表现悲剧,这一发现,让陶栎心碎。真实的周星驰一样是个寂寞而散淡的人,一点儿也不搞笑。
电影中的那个他才是更让大家感觉可笑而聪明的他,那是他的另一种生存状态,为了掩饰真实生活的可怕。真实生活中,爱情是件多么可怕的事情。陶栎被小美纠缠着,一天说很多遍的“我爱你”。
陶栎用英语说ILOVEYOU,很简单的几个字母,小美笑笑说,在卢巴语中,ILOVEYOU是口渴的意思,她让陶栎用中文说那三个字,又具体又生动,充满了质感和美感,但陶栎一次都没说过。他只是带点儿调戏的感觉说着ILOVEYOU,甚至卖弄着他的美式发音。
所以,小美做菜越来越咸,陶栎一边吃一边说,真咸啊,我要喝水。
小美看着陶栎,两只眼一动不动,然后说,陶栎,终有一天,你会发现你有多爱我。
陶栎说她俗,总说这些爱来爱去的事情,然后他说他要喝水。
你口渴了?
陶栎说是啊。
然后才知道上了她的当。我口渴了,我爱你。口渴就爱的意思。
她笑着,妖妖地伸出了粉红色的指甲给陶栎看,陶栎说这种颜色不适合你,你可以染成透明的颜色,或者,就这么干净着。
她不听,还是染了,掉了的时候,一块又一块很斑驳。斑驳的东西很难看,不完整的东西总让人心酸。
就像娓画,她是个男人还是女人,人妖,顶多算个中性人吧,不男不女,有着极其女人的身体,却是男儿身。
是在泰国的巴堤亚看人妖表演时看到了她。
选择泰国,是因为那里可以声色犬马,可以让人沉溺于一片迷离之中,一个色情发达的国家,总是让人充满了最刺激的想象。
但陶栎发现事与愿违。情色的东西让他感觉极其难过,甚至,他跟的那个团,一直在笑他,他们说,陶栎,你是不是童男子,你怎么会一直在吐呢?
陶栎在吐。看到有着空洞眼神的两个人表演着那种很刺激的“秀”时陶栎一直在吐,直到他声音尴尬地笑起来。然后在夜风中找了家酒吧喝酒,有很多女人围上来,不,也许是人妖,谁知道呢?反正美艳如花,个个身材高挑妖艳无比,胸部丰满到以为里面装满了水。然后,陶栎看到了娓画。她刚刚表演完,坐在他对面喝酒。
陶栎就那样看着她,没有5分钟,陶栎的眼泪就下来了。
她伸出手去,用不流利的中文说,你怎么了?想和我照相吗?20泰铢我不收你好吗,来啊。
陶栎拒绝了她,给她要了一杯威士忌,她太像小美了。原来,世界上每个人都能找到那个和她长相类似的人,陶栎也能找到,只是他没有遇到。
为什么,隔了3年,在泰国的一个小岛上,让陶栎遇上了那张让他一直想忘记的脸?为什么它转瞬就能让陶栎崩溃到泪流满面?陶栎一直以为自己不爱小美,他对她只是欲望,但眼泪说明了一切,它告诉陶栎,他是爱过那个叫小美的女孩子。她的俗气,她的艳丽,她喜欢去买打折的卫生纸和带赠品的东西,她喜欢坐在陶栎摩托车后面让他带着去兜风,喜欢在午夜的时候偷偷趴在陶栎的身上,然后问他一句话后再睡去,那句话是:你爱我吗?
很傻的一句话,每次陶栎都说,傻瓜,别闹了,去睡吧。在陶栎醉酒时,他还会把她掀下去,然后兀自睡去,梦中,也许并没有她。
但小美离开陶栎后他一直梦到她,她穿着他给她买的那件白色连衣裙,没有化装地看着他。真实的情况却是,陶栎给她买了那条白色连衣裙后,她一次也没穿过,她说,那条裙子不适合她,她喜欢艳丽的东西。包括爱情。
那时陶栎开始和一个叫心韵的女孩交往,她从人大毕业到报社实习,陶栎第一眼看到她时感觉她像一个人,是的,她的确像张曼玉。第二天,很多人都叫她张曼玉了,年轻版的张曼玉。在陶栎的桌子上,便有一杯泡开的苦丁茶,那是心韵为他泡好的,他只对她说过一次自己喜欢苦丁茶。
也许陶栎需要一个这样的妻子吧,温柔善良朴素,她穿着白衬衫和牛仔裤,黑黑的短发,像个小男孩儿一样羞涩,她和小美,是完全不同类型的女孩子,都让他喜欢。
陶栎和小美开始了新一番的吵闹,越吵越厉害,终于有一天她开始收拾她的东西,一边收一边哭。陶栎点了一支烟,放上喜欢的黑豹乐队的歌。其实陶栎知道只要他说一句话让她留下来她就会留下来,每次都是这样。陶栎说,别闹了,然后她就留下来了。晚上,她缠着他,像一支藤,然后低低地叫陶栎的名字,一遍又一遍,陶栎,陶栎。
那时候陶栎已经沉沉睡去,在她的低吟中睡去。
那天陶栎一直沉默着,她磨蹭了好一会儿才收拾好。等她收拾好了,陶栎才站起来。她忽然打了他一个耳光:我恨你,然后哭着跑了,下楼的声音快速而杂乱。陶栎关上门,抽第二支烟。
陶栎的烟越抽越凶了。
小美丢下了很多东西,没用完的口红,洗发液还有香水,他知道她在给自己找机会,她想回来拿。
但她那天回来的真不巧,陶栎把心韵带回了家,心韵说,我想看看你住的地方。
然后,小美进来了。
她看到了心韵,刹那间,眼里全是泪水。陶栎把那个盛着口红香水洗发液的袋子递给她时,她说,谢谢。但她没有拿,这次,她像猫一样飘了下去,陶栎没有听到她哭。
一个月后,陶栎在街头看见小美,她开着辆黄色的敞篷宝马,就是《永不瞑目》中欧阳兰兰开的那种,刷地就从他身边过去了,还是穿着很艳的衣服,但她的眼神很空洞,非常空洞。那时,心韵问陶栎是否爱她,陶栎告诉了她两个字:不爱。
三个月后,陶栎看到了报纸上的新闻,一条交通事故的新闻。女主角是小美,她的黄色宝马车几乎撞扁了。陶栎怀疑,那刻,她几乎没有了求生的欲望。
从此之后,陶栎就开始了流浪,一个城市,又一个城市,男欢女爱,一天,又一天,只为,忘记。
直到陶栎看到娓画。她把染了艳粉的指甲的手抬起来的时候,陶栎的心酸软疼痛,他喝多了,起身的时候,钱包掉了出来,打开时,娓画惊呼了一声,是我呢!
我的女友。陶栎解释,曾经是。
现在呢?她问。
去另一个世界了。
你爱她吗?
陶栎的眼泪再一次流了出来,小美问过他有一万次,你爱我吗?
陶栎总是用英语回答着她,甚至,有些敷衍的成分,但现在陶栎可以回答得很清晰:我爱。
我爱你,小美。但,你听到了吗?
那天,陶栎回到那个他住的泰国酒店,他在酒店的信纸上写下了一句话:今天,我看到了一个长得像小美的人,她叫娓画。
有人说,当一个人开始追忆的时候他就老了。
自己老了吗?刚闪过这个念头时,陶栎的眼泪就下来了,3年前,23岁的时候,当陶栎拥有爱情的时候,他以为那不是爱情;3年后,当他知道自己曾拥有爱情的时候,他的心里一片狼藉,不可收拾。甚至,只因为那样一张相似的脸,便足以让陶栎心痛到崩溃。
关上灯,陶栎在床上想念一个人,他不知道这样的想念什么时候可以结束,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忘记。
月亮升起来了,大了,湿了,在陶栎的眼中晃着,终于,模糊一片。
责编/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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