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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用贞操和生命寻找他

2008-12-29君子兰

伴侣 2008年6期

  平安夜,我和几个朋友到酒吧狂欢。有个朋友提议每人讲—个真实的爱情故事。轮到我时,我想了想,讲了这么一个故事:
  那是七月吧。清晨,她穿着家常的布衣,到院中的井边汲水。
  抬头,他已在矮矮的篱笆栏外。一张流汗的脸,似在犹豫是否要向她讨口水喝。
  她看到他肩上的书包,心想是个文化人呢。她舀起半瓢水捧了过去,眼中从容淡定,清若明镜。他似受宠若惊,双手接过饮尽,腼腆地说了声“谢谢’,遂又匆匆离去。
  三天后他又来到这里。她惊喜之下,依然奉上清水和清澈的眼光,虽然他并没有讨水喝的意思。他依然接过饮尽,但没有再离去,帮着她浇菜、锄草、劈柴……每个清晨或者下午,几乎日日如此。有时教她写字,当她写出“妞”这个名字时,两人都笑了。
  两个月后的一天,他再来时.身上背了重重的行李。他说他要到山外很远的地方上大学。她眼中一下子黯淡了,没有说什么。五年前,她父亲就是从这里走的。
   他嗫嚅了一下说四年后他再回来找她。她点了点头。他默默地陪了她一会儿,见她无话,便走了。
   她记得父亲走时也对妻女说一定会回来把她们接走。从此每月寄来一笔不多的钱。有了那钱,母女俩也就安心了。哪怕只有—元钱呢,也足以抚慰那两颗日日夜夜不安、期盼、颤抖的心。可突然有一天,父亲不再寄钱回来.也没有任何消息。
  几年后母亲重病身亡,临死前犹望着远方重重的山。此时她惊觉,当年他许下的约定已在辘轳的起落中过去很久了。
  葬了母亲后,她去了当年他去的那个城市,人海茫茫,她要找到他。但她被人骗了,逼她做那种女人做的事,她不肯,有人给她打了一针。醒来后,她也成了那种女人。
  朝去暮来,迎新送旧,渐渐地她学会了看着男人的脸哭笑喜怒。但她仍在寻找,在一张张淫笑的面孔中,试图找到当年那个篱笆栏外背着书包的少年。
  这是真的,我说。“那个女孩八年前就租住在我家对面。”
  朋友们面面相觑。
  那年我刚刚考上大学,每天都要睡到上午十点方肯起床。整幢楼和我一同在那个时间起床的只有租住在我家对门的一个女子。我在无意中发现了她的真实身份,她乞求我不要说出去。这里的人若知道她是那种女人,绝不会容她在此租住。她已经搬了好几次家了,这里的人好,她不想再搬了。
  我答应了她。虽然她做着那种女人做的事,但她不像那种女人。她个子不高但身材很好,皮肤细白,一张素面。她还会熬喷香的小米粥,摊金黄的鸡蛋煎饼,腌酸辣清脆的咸菜,做好了就端来送我。
  若不是知道她的真实身份,这分明就是一个宜室宜家的女子。并且她的眼中有一丝清澈,那是一种风尘女子绝不应该有的清澈,让我不由自主地想和她接近。
  偶尔我对她讲起学校里的事,我讲得兴高采烈,她只静静地看着我,看着看着她会说:
  “你的皮肤真好,真干净,你这么年轻,多好啊。”
  “你能看这么多书,我真佩服你。”
  “上学真好,真有意思。”
  我那时刚满十八岁,又考上了一所名牌大学,对于未来和爱情都充满了水晶般的幻想。我认为一切都是美丽的,连她的遭遇我也觉得是浪漫的,最后会有一个“玉堂春遇难逢夫”样的结局。我上大学走的前一天晚上,她没有去上班,陪着我在阳台上赏月。我至今还记得那晚的月亮特别圆,而且离我们很近,好像轻轻—跳就到了广寒宫。
  她向我讲起了他。她说第一次见到他时,他穿着清爽干净的白衬衫,腼腆得像个女孩子,连一口水都不敢向她要。说到这里,她笑了起来,眼睛弯弯的,在月光中闪闪生光。
  “他和你一样,”她说:“念了很多书,认得很多字,会说外国话,他是我们那里第一个大学生,又能干,长的也好看。”她突然有些害羞了,不再说什么,看着夜空中的月亮出神,似笑非笑。
  “不知道他现在过的怎么样?”我自言自语。
  她嘴角的笑容于刹那间僵住,沉默了一会儿说:
  “我唯一希望的就是他还活着。只要活着,隔得再远,也还有个盼头。人不在,就什么都没了。”
  她的语气中是淡淡的凄怆。我心中一紧,我问她有没有想过未来?万一找不到他呢?难道—直这样生活吗?
  她的神色变得无奈,告诉我当初和她一起入行的那些女子,有点心计的都早早地挣了一笔钱,然后陆续离开,隐姓埋名,或嫁人或做生意。只有她依然还在做着不愿做的事。不是不想重新生活,而是她曾经在那里见到过他—次。当时她只愣了一下,待回过神追出去时他已不见了踪影。从此她就一直没有想过离开。她只希望能再见到他,哪怕只一面呢。
  她顿了顿,表情凝重坚决,“我等他来。他一定还会再来。那种地方,男人只要去过一次,这一生总还会有第二次。”
  我忍不住道:“那种地方是坏男人去的,你怎么还盼着他去?”话出口已知不妥,但已无可挽回。
  她惨然一笑, “我倒真希望他是个坏男人,否则他不去那种地方,我可到哪里找他呢?来的时候想的简单,后来才发现,没有他的名字、他的照片、他的地址,根本就无从找起。只有在那里,或许还有可能见到他。”
  我无语。我碰到了一个只有在小说中才会出现的女子。“如果有一天你找到了他,你会嫁给他吗?”我天真地问。
  她似乎微微颤了一下,许久没有再说话,空气中静得只能听到我细微的呼吸。不知过了多久,她才轻轻地叹出了一口气,缓缓地说:“我最后还是要回老家的。如果真有那么一天,见了他我就想问他一句话,为什么当初说好了回来却没回来?怎么男人说话都不算数?爸爸是这样,他也是这样。”
  这是那晚她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也是她这一生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第二天我就离开家远赴他乡,而她也在我离开的第三天被迫搬走。她的真实身份终于还是被全楼的人知道了。
  当我的故事讲完,朋友们倒是相信了我确实曾经碰到过这样的一个女子。但他们更愿意相信,她的话都是骗人的,是为了让不谙世事的我替她隐瞒她的真实身份而编出来的故事。
  我不停地为她辩解:“是真的,她不会骗人的,她的眼中那么清澈,就像,就像……”
  “就像七月里雨后清晨的天空中的第一缕阳光!”我闻声转头,惊诧中看到身后一个男人,眼中泪雾弥漫。此时有一个念头突然闪现在我的脑海中,我面前这个一身名牌休闲服饰的男人,是他吗——她穷其半生去寻找也未找到的人?
  他盯着我,眼神急切。脸上的肌肉在微微抖动,说出来的每—个字都在打着颤:
  “她……现在……”
  我静静地看着他,他还能记起当年受过的那一瓢清甘的井水和那—缕清澈的目光。不过这么多年了,他早已成家立业了吧。在他拥着妻儿享受天伦之乐的时候,可曾想到有个女子苦苦地在心底守候着他当年许下的诺言?当他事业有成指点江山的时候,可曾想到在某—个角落里,有个女子无依无助强颜欢笑?那种日日期盼、夜夜煎熬的心情,他想得到吗?
  我笑了笑说:“不知道,可能她还在找着那个男人吧。那男人也真是的,就算是发达了,不想实现当初对她的承诺,好歹也该给她回个话,让她死心嘛。”
  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不再说什么了,我看着这个平安夜独自出来买醉的男人,其实说起来他也没做错什么,不过是食言了。可偏偏是碰到她这么一个女子,死心塌地要找到他,就只为了问一句话,便把—生都赔进去了。
  我本来要替她问问他。为什么当初说好了回来又不回来?想想又作罢了。现在问,已没有什么意义了,无论什么样的回答,都不是她想要的结局。我转身离去,心中一阵悲凉。
  我对他撒了谎。她在我上大学走后的第十天就死了。杀她的人是她的新房东。据那人说,原只是想和她过一夜的,不料她抵死不从,于是—个失手……那人被捕时愤愤地说,我真不值,她不就是出来做那个的吗?还装什么贞洁烈女?
  但这些我不会告诉他的。他如果知道真相,也许会因有这样一个女子为他所遭受到的不幸而惋惜、悲哀甚至痛苦,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他还是会努力地将她忘记,继续自己的生活。如像她说的那样,“人不在,就什么都没了”,包括思念。
  所以我要他相信她还活着,只有这样,他才会良心不安,才会永远记得她,记得在这个世界上,有个女子虽然处在最卑贱的地位,眼中却依然有—丝清澈的希望,依然还在茫茫人海中找寻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