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老头

　　高老头挂在嘴边上的一句话是，“俺们碌碡，忒孝啊！”
　　碌碡是高老头惟一的儿子，老伴前半生一口气给他生了七个闺女一个儿子，可惜的是，儿子五岁时死了，高老头当时傻了一样，两个月没说一句话，两个月之后说的第一句话是自己这辈子是没儿的命。在他46岁的时候，老伴为他生了碌碡，他在院子里扎实着胳膊连着叫了好几声“老天爷”。之后，眼睛定格在了院子当中的碌碡上，便给儿子取了这个名字。高老头说碌碡结实，不怕摔不怕碰，好养活。
　　碌碡是父母幸运儿，高老头含在嘴里怕化了，顶在头上怕吓着，不知怎么疼爱才好。碌碡倒也争气，20岁的时候，就借钱弄起了破烂厂，后来又买了面条机、榨油机，买卖越做越大，在三乡五里也算个人物。
　　高老头说的“孝”，是指碌碡每到乡村大集，就给高老头捎回俩大火烧来。举着大火烧的高老头就到人群里去吃，边吃边说：“这是俺们碌碡给买的，俺们碌碡，忒孝啊！”说这话的时候，高老头故意把两片厚嘴唇吧唧得很响，很香甜的样子，惹得老头儿老太太们一个个羡慕不已，回到家就对儿子说：“你看人家碌碡，多孝顺。”年轻人听了就老大的不高兴，心里话，“不就两个大火烧吗？这些年碌碡只顾做买卖，十几亩地都扔给了高老头，一年到头把他累个臭死，还挺满足。”
　　高老头有了孙子的时候，挂在嘴边的话就又多了一句：“俺们蛋儿，真好！”蛋儿在小学一年级里一上就是4年，高老头说的“好”不是指的这个，指的是吃饭的时候蛋儿曾经给他拿过两次马扎。
　　高老头手脚勤快，是个闲不住的人。一年四季，黎明即起，出牲口棚，扫院子，先干上一早晨活再吃饭。农忙的时候，整天把自己拴在地里，耕耩锄耪晾晒收，都是他一个人的事。农闲了，即便有人来串门呆着，他嘴里说着话，手里也不闲着，剥花生啦，搓绳子啦，择线头啦……似乎手里不剋塞点东西，干巴巴地坐着，手就没地方放，就受不了似的。有人劝他歇会儿，他嘿嘿一笑，说：“人活着，就得干活。”有时候，实在没活了，就到洼里拾柴禾。有一次，84岁的他拉着一车柴禾往家走，15岁的蛋儿骑着自行车摇头晃脑地在后面压阵。爬坡的时候，蛋儿很潇洒地一只脚在地上一叉，停住自行车，嘴里一个劲儿地说“使点劲儿，爷爷！爷爷，再使点劲儿！”高老头一边低头拉车，一边说：“嘿嘿，俺们蛋儿，真好……”
　　高老头身体倍儿棒，吃嘛儿嘛儿香，活到了92岁，嘴里说着“俺们碌碡，忒孝，俺们蛋儿，真好！”无疾而终。■
　　（刘春先荐自《小说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