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鞋工 管窥中国民企新生态
2008-12-29刘鹤翔
中国市场 2008年11期
一部名叫《外来妹》的电视剧在八十年代末热播全国,它展现了当时工人在民企工作生活的原生态。时至今日,无论是江苏的苏州、福建的晋江,还是广东东莞,不知他们的工作境遇可有改善,生活是否提高?
从福建晋江出发,经福厦高速北上福州,然后转京福高速翻越崇山峻岭,到达江西瑞昌九沅乡一个叫李坂的村子,全部车程是11个小时。
同样是这段路,在十几年前需要走30个小时,其间包括一昼夜的火车。
36岁李爱民,这位德尔惠公司的生管科长,现在是越来越喜欢回家的感觉了。“我们那里是世外桃源。”他现在的心情,和当年放下木匠活计到晋江的鞋厂谋生时大不一样了。
三口之家
在德尔惠的工厂区和生活区之间有一道拉闸门。这道铁门把生活区里成群结队的小孩和他们在车间和办公室里上班的父母分开了。生活区朝向马路的铁门那也坐着两个保安,这两个保安的首要职责是,不让那些小孩出大门。“我们的小孩自己不用管了,保安在管。”
李爱民的儿子8岁了,当他还只有两个月的时候,就住进了德尔惠的员工宿舍。因为李爱民是生管科长,公司给的待遇一室一厅。他的母亲是1995年到德尔惠公司的,现在帮面车间上班。
2006年,儿子在陈埭溪边村小学上一年级,这是公司的安排。按溪边村的政策,外来子女就读和本地儿童一样,不用交学费。这个政策早就有了,只是外来工子弟的大批进入是近年的事。在儿子上学的一年一班,50个人里外来工子弟占了一半。
上世纪90年代初,溪边村就盖起5层教学大楼。李爱民说,溪边村小学的教学质量还不错,老师那里从来不用去送礼。
三口之家就这样安顿下来。每天中午下班,李爱民的妻子还自己做饭,几乎没去吃食堂。因为中午有两个小时的休息时间,完全来得及做饭。他弟弟所在的广东公司实行8小时制。而现在,李爱民夫妇的生活也从容了许多,每天上班9个半小时;每天晚上9点半下班,这对习惯了长时间加班的李爱民来说,已经算“很早”了。
“像我们这样的三口之家公司里多得很。”他说。这几年,李爱民开始对自己的平静生活有了满足感。
至于一家的收入,李爱民作为生管科长的月薪是4000多元,而他的妻子的月薪是1800元左右。从去年开始,德尔惠的工资是每月10号前打到员工的银行卡里。
广东东莞是比晋江更早的运动鞋基地。但在福建十多年,李爱民对广东那边同行的状况一直不了解,只是到了近年才听同乡们说起。和晋江相比,广东东莞一带的台资鞋厂工资水平也并不比晋江高,不过福利待遇要好一些。多年前,那边的企业就给每个工人买了保险。晋江企业给员工买保险还是近年的事。“一般是一个公司买多少份,碰到事故的时候,就可以让保险公司来赔。”2004年9月的一个中午,李爱民被兴泰公司的小货车撞了,住了几天医院。随后,德尔惠公司报了案,让太平洋的保险公司调查员马上过来了。“这种事情,要是放在以前,或者是其他小工厂里,工人除了自己出钱,还能怎么办?”
在德尔惠,如今是什么级别拿什么工资,均有定额。经理级的月薪是8000元,经理相当于厂长;李爱民是主任级,比经理小一级,月薪是4000多元。至于像陈新华那样的生产总监,身居生产系统的金字塔尖,年薪超过20万元。这些待遇水平都是公开透明的。至于普通工人,中等水平一年拿一万六千元左右,除掉一年五六千的生活费用,一年大致可以存上一万块钱。
普通工人也有一个月拿两千多的,但这还不占多数。李爱民相信,再过两年,晋江一带企业里普通工人的工资应该会普遍涨到这个水平。“打工仔考虑的问题很实际,进一个行业做,选择一个工厂,先得看能赚多少钱。跳槽到别的工厂的人也有,但还是比较少的。论生产环境和生活条件,这里还是不错的。在工资待遇方面,如果这样的大厂还不能满足工人的话,小厂里就更难了。”
在德尔惠十多年,李爱民从普通工人干到组长、科长,踏踏实实地升了上来。在很多人的眼里,他是个沉稳而质朴的人,他从不好高骛远,“我还没有想过再往上升,在这个行业的生产系统做管理,学历高低虽然不是太重要,但操作能力、经验和组织能力,各方面的因素要能兼备。”
对他来说,一生中最艰苦的时期已经过去了。
度过“工荒”
2007年,涂先生从恒安集团跳槽到了制鞋企业,被委任为人力资源总监。三四年前,在恒安人力资源部分管招聘的涂发现,从珠三角到福建,从福建到长三角,一种缺工的恐慌席卷而来。
“2002年就开始了,到2003年,缺工的形势已经凸显,2004、2005年时一个高峰。”涂说。
当然,即使是2003年以后,恒安的情况也比很多其他晋江企业好。一些初级的工种,在年初时会缺点人,但最多不过五六十人,晋江的恒安本部工厂有3000人,这样的缺工比例对恒安影响不大。
晋江的鞋企业一样,安踏、特步、361度、德尔惠这些知名企业,缺一二十个对他们的影响并不大。真正痛苦的是那些小厂的老板们。那些1000人以下的小厂(在晋江鞋产区,1000人以下的工厂人们都称之为小厂),缺工已经造成了流水线开工严重不足。比如全厂五条流水线,往往有一两条都没办法开。而放在那些拥有10条流水线的工厂,即使缺几十个人,基本上还是可以满足开工需要。
缺工并不是晋江一地之事。在珠三角的鞋厂里,工人流失率在年初的前三个月都会有体现。在全世界,制鞋行业都是一个用工密集的行业,同样是3000人,在恒安产值可达二三十亿,而制鞋行业只有十个亿左右。
从2003年开始,涂频繁地出入内地劳务市场。从重庆、四川、山西到较偏远的甘肃、宁夏,西南地区的云南、贵州、广西也均有涉足,与那些地方许多劳务中介、扶贫办建立了长期合作关系。
劳务站一次能提供的用工一般不会多,往往是一二十人,三五十人,多的时候是一两百人。每进一个人,需要付给中介机构、扶贫办或者当地劳动局的有关部门一些钱,作为中介费。此外还有组织的费用,人到晋江要报销路费。各个公司有不同的规定,有的报销一半,有的是工人做满一年全额报销。按德尔惠今年的新政策,所有新老员工过年后回公司路费全部报销,有介绍新人的,每介绍一个给100元。
工人找单位是一个新的“买方市场”,同样的工资,工人会尽量找名牌工厂MNOMD94dWw5ud5LV8/FVYt/CVDYnG0nkiMLIRl9Pbm0=。这样一来,能不能招到人,和企业的名气有直接关系。
进一个工人,每个人身上要先花上一笔钱,工厂之间的用工竞争也就加剧了。招工不能在厂门口招了,得到人才市场去。而人才市场也还不仅仅是市区人事部门搞得那种人才交流中心,还包括到各工源地的人才交流中心。如今,工源地的招聘会便越做越深入了,不仅仅是县城,许多工厂的人事部门还跑到了乡镇上、村里。“我们得贴出大的海报,摆上大的KT板,或者播放多媒体录像,把公司的情况,包括福利政策都介绍清楚。工人会去打听,去比较,劳资之间的关系越来越透明了。”
上述手段在2000年以前是给管理人员的待遇,在生产工人时根本用不着。涂回忆说,他2000年在厦门的台资企业工作,招工人只需站在门口,向围上来的人群吆喝“你过来,你过来”就行了。
新一代工人
晋江的环境在变,观念在变,竞争格局在变,但唯一无法改变的是对人的需求。全世界的鞋厂的工作时间都比较长,因为其制鞋流程中需要大量的手工作业。这不同于机械作业,如果都是机器产出,一条生产线不需要多少人。但制鞋业必须要投入大量人力才会有产出,在晋江,一条成型线上无论如何得有两三百人。
比企业用工量增加更重要的问题是人员回流。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沿海经济先发展起来了,而现在随着“东北振兴”、“西部开发”、“海峡西岸”(台海西岸的福建省)获得政策地位,中国经济的各区域都在发展。在涂的印象中,如今的湖南长沙就是一个很大很漂亮的城市;而在湖北,高速公路在多年前就连通了各个地市。内地经济开始繁荣,就业机会已经大大增加了。内地城市的发展,使得一些沿海企业招工时,如果不是为了招管理和技术人员,一般都不去省会城市,而是去地级市,或者县城、乡镇,特别是县城和乡镇,那里的就业面明显还比较窄。
生活成本的差距也影响了人们的选择:在沿海一个月挣1500元和在家门口挣1000元,很多人倾向于后者。
涂还有一个切身感受:2000年以来,大学生是越来越好招,而基层工人却越来越难找。70年代一代的大学生毕业后,一般不愿意去民营企业,而在2000年以后,大学生去民营企业就很普遍了。涂的部门里有十几个员工,除了一个中专,其余都为大专生、本科生。整个德尔惠有四五百个管理人员,大学专科以上学历的人已经占了多数。
涂的足迹遍及了福建省、湖南、湖北、江西、四川、重庆的各个高校。除了亲自去学校,还有一个方式就是与各地高校的就业部门直接挂钩,这些年,只要他的招聘信息发过去,就会有人过来。“现在大学生多,你想去找,还是能招到你想要的人。”
不过大学生的问题是不愿意去一线。“花了几万块钱去上学,毕业后跑到生产车间去当工人,连他们的父母都不愿意。车间管理干部一般要有一两年车间操作的经验才能胜任。很多大学毕业生想当管理人员,可又不喜欢车间的环境,总觉得没有坐在办公室舒服。”涂说。(摘自:《财经时报》2008年1月25日编辑:蔡文清)
点评:中国成为“世界工厂”的重要一个支撑因素就是丰富的廉价劳动力资源。这曾经被认为是一种骄傲。引资成潮的背后是同样廉价的土地和能源,以及环境污染的随意。这注定不是一条长久的路。以放弃简单的人力成本优势为开端,我们或许还有机会走上另一条与狂妄的“二次工业化”不同的经济社会发展的新路。中国制造正在也应该进入一个注重品牌质量和人文关怀的新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