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天室里的哈达
2008-12-15诚然
诚 然
诚然作家,现居大兴安岭。
起初,我很是弄不明白,别人为什么在网上找人聊天,生活中到处都是人,想找谁聊就聊呗。
我一直觉得那是一种很无聊的人做的很无聊的事。前不久我节日值夜班,呆着无聊,打开了桌子上的电脑,我先是看了一些新闻,接着又搜索了一下军刀军靴打火机之类的男人用品,又看了一些名人花边之类的,看过觉得没什么意思就把电脑关了。
北方的夜很漫长,一个人在一个空荡荡的办公楼里觉得孤寂,有一种想与人对话的欲望,我拿起电话机话筒想给某个朋友打个电话,我无意间抬头看了看挂在墙上的石英钟,这时是二十三点十一分,我放下话筒没有拨号,这时候给人拨电话聊天精神有问题,于是我又坐在电脑桌前,打开了电脑。不知为什么,我竟然用鼠标点击了一下“聊天”,立刻出现了一些提示性的语言,我像是不由自主地进了本市的聊天室。起初我查看各种稀奇古怪的网名,接着又看屏上公聊的一些或打情骂俏或认真讨论问题的那些红红绿绿的文字,觉得挺有意思。看着他们的那些对话忍不住直想笑。
我想了想,自己应取个什么网名呢,我见上面有一网名是“弄行小字送春光”,我就取了个“写篇大作迎夏日”,那个弄行小字送春光朝我嘿嘿了一声,又继续与别人聊天去了。我又查其他人网名,发现了“夏荷”,我就改名“秋藕”,夏荷向我哈哈了两声,又不理我了。我问夏荷,你哈哈完就没事了,你咋那么尖呢,你在水上,我在泥里。夏荷没说什么就消失了。
我一个人没人聊觉得无聊,就把聊天室里的网名串成句子,无聊女丶夏荷丶弄行小字送春光,开4700的大哥丶窥视丶小女子来上网,女警丶我是流氓丶找女情人丶挂机……
我几乎把所有聊天室里的网名连在了一起,迎来无数人的谴责,过后又没人理我了。我想了想,把网名改成了“不聊我又改名啦闹死你”。
就在这时,有一个人向我问好,对我说,乖,别闹了好吗?我看了看网名,叫“哈达”,我忙向这个人问候,她接下来问了我所生活的城市丶我的年龄和工作单位。
起初我是想如实告诉她的,转念一想,说出来会被别人知道自己上网聊天,很没面子,于是就问她在什么行业工作。她说,我是个女警察。
我知道她在谎称,就马上说咱俩是同行,我过去也是警察。她又问在市局还是在派出所?我说在公安部,现在退休了,在一个机关里打更。她哈哈一笑说,业务上还挺对口……
我虽没上网聊过天,但我知道聊天室里都是胡说八道。可能是太晚了,觉得有些困,我站起身在卷柜里拿出咖啡冲了一杯,又坐在电脑前。她有些迫不及待地问怎么这半天不说话啦,还在吗?我说对不起,我还健在,有点困刚冲了杯咖啡。她说哈哈,打更老头喝咖啡上网聊天,你骗谁呀?你是干什么的,如实招来,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我喝了一口咖啡,顿时觉得困意全无,就说看来你不是警察,现在这词不能用了,坦白从宽是诱供,抗拒从严是逼供,你骗我老警察……接下来我们就不聊警察的事了。
我突然想起前些天去内蒙古采风,人家各处都敬献哈达,我带回来好些条,我问她,你是内蒙人吗?我前些日子刚从那回来,还带回好多别人敬献的哈达……
她问,真的吗,我不是内蒙的,我是你们市下辖的一个县里的……我没看见过真的哈达,你送我一条呗……我说,可以呀,你告诉我地址姓名,我寄给你吧。她马上说不用,等我去市里时去取吧,让别人取行吗?你在什么部门……
我停顿了一下,还是不想告诉她我所工作的单位。就说到时候咱俩定好,什么时间把哈达放在哪就行了,反正大家都不想见面。她笑着说,怎么像特务接头取情报似的……你也没有个网号,我怎么找你呀?不如这样吧,我帮你申请个网号。我说那也不行呀,人一上网总换网名,我知道是谁呀。她说这样吧,我先帮你申请网号,每次和你打招呼就发一杯咖啡图像,不一会,她告诉了我的网号,她说我该下了,再见!
第一次与她的聊天就这样结束了。
这之后我又去外地采风去了,十几天之后回来,我又上网聊天了。果然,有一个叫“梧桐雨”的网友给我发过来一杯咖啡的图像,我知道是她。我说你怎么不叫哈达了,又改名了。她说总叫一个名来纠缠的人太多……你这些天去哪了,在网上找不到你,怕我向你要哈达呀,我刚从你市回来……
我说,我去采风了也刚回来,哈达都给你准备好了,随时来取特务情报,你来市里干吗,是公事吗?她说是去参加自考,法律专业……挺难考的。我说下次再考告诉我,我帮你忙,各学校我都熟……
她说作弊呀,不好。我说,随你,如果需要就说一声。
这段时间,我几乎每天都在上网,而且是有目的地上网,我觉得在一个虚拟的世界里,人的心扉一定会打开的,或许通过聊天会了解各种不同人的心理,到时候写点聊天室里的故事。于是我开始认真地想取一个人人见了都喜爱,人人见了都信赖的网名,尤其是能吸引女性的网名。我在网上发现,很多男人取的网名不是“色狼”就是“找个情人”再就是“找女人做”之类很痞的名,再就是借上网发泄一下男人对女人的欲望。
我认真地想过之后,给自己取了个“儒雅绅士”的网名,我要以一个很儒雅很绅士很有品位很文明的面目出现在聊天室里。我一进入聊天室,就有好多女网友用公聊和悄悄话的方式和我打招呼聊天,我本来打字就慢,又怕慢待了这些女网友,手忙脚乱地和几个女网友同时聊着。聊天室里的女网友本来就比男网友少,这下其他男网友就没得聊了。突然有一男网友向我责问,你是哪来的?装什么儒雅呀?你哪绅士呀?我知道形势严峻了,我这样一出现是抢了男网友们与女网友的聊天市场,我引起了众怒。而且连几个我没来得及回话的女网友也责怪我说,是什么绅士呀,问话都不回答……
我没有办法了,只好设定留言“走开一会”,和其中的一个女网友聊。但那个女网友不设“私聊”,大家在屏上能看见她在和我对话,又惹来几个女网友的责怪,那意思是说我聊天还挑选人,还谎称走开一会。我没办法了,只好谁都不聊,但女网友们坚持不懈地在屏上公聊着问,绅士回来了吗?干吗去了还不回来?
就在这时一件我料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突然有个叫“真诚男(42)”的男网友向我破口大骂,因为他没有网号不能公聊,别人看不见。我不能丢了绅士的名份,而且自称儒雅,我只好用公聊的形式问他,你怎么骂我呢,我又没招惹你……我当时想我用公聊这么一说,他就该停止或退出了,谁料想他骂得更凶了。我开始忍不住了,但又不能这样骂他,我马上不用网号进入聊天室,把骂他的话先打出来,发给他,我马上退出又重进入又骂他一句,没等他回复我又退出,又进入骂他。这种游击战的骂法他招架不住了,只好退出了聊天室。我总算出了口气,我发现当文雅人是很不容易的。
我在个人资料栏里的个人说明写上了一段这样的话:“总有人对我的名字感兴趣,或敬重丶或质疑,我对此莞尔一笑。其实名字仅仅是人的一个符号,只是在首次命名的时候潜意识地融入了命名者的一种向往,这或许在一定程度上能折射出一个人的某些向往,我这样取名字也是对大写的“人”的一种期盼。我以为:在我们的生活中缺少的就是儒雅,遗失的就是绅士,让我们共同去找寻这种本该存在的风度,让人们都变得高贵起来,这当是人的终极追求。你若和我聊过便不会忘记,你若没和我聊过是你聊天中的一种缺失……人也许无法做到完全儒雅,但可以回避粗俗;人也许无法做到完全绅士,但可以鄙视流氓;人也许无法做到完全深刻,但可以不近浅薄;人也许无法做到完全真实,但可以放弃虚伪;人也许无法做到完全自尊,但可以拒绝屈膝;人也许无法做到完全高贵,但可以远离低贱;人要都活得像人一样,人们对人类才不会感到绝望。”
当我把这段话写完之后,心里十分崇拜自己,我觉得这段话写得太好了。果然,看见我留言的网友几乎都主动来和我聊天,这里也包括一些男网友。
几乎是一夜之间,我成了这个聊天室里没有星号的明星。
这一天,哈达又出现在了聊天室里,她照例发来一杯咖啡的图案,而且说看了我的留言她感动得哭了,她说这是她在聊天室里看到的最好的一个留言。
这更加激励了我聊天的兴趣,我开始向往那些在网名后边挂着的星星了。于是我昼夜挂在网上,想尽快使自己分数增加,快些使自己有星,哪怕只有一颗。但令我没想到的是,我马上就该有星了,却被管理员把我的网号封了。我打电话询问网站,但仍没被开封。
我没有办法,问哈达这是怎么回事。她说一是你骂人或发表反动丶黄色信息了,二是有人举报你有这种行为。我明白了,一定是后者。
我自己又学着申请了一个网号,在留言中写道:“人如果能在现实与虚拟中都能真实的表现自我,坦然从容丶挥洒自如,把酒临风,宠辱皆忘,当是一种境界,也许我就是这样的人。都说我名字好,其实我是名如其人……人常常会生活在空白与无聊丶孤独与寂寞之中,于是我们就去寻找一些东西来涂抹自己的生活,以期获得一些意义,而事情往往就是这样,你求索你得不到的,得到的是你不求索的,到头来却总是适得其反,还是还生活以本来面目吧,不管处境怎样,人还得生活在生活之中,这让我们别无选择。”
这个新网号使用后,仍然使用“儒雅绅士”这个网名,这又引来了无数网友与我讨论我的留言,他们一致赞赏我的留言好。有几个女网友问我有没有QQ,让我加她们,我不知“加”是怎么一回事,觉得可能是卖淫女的一些术语,我说我不懂就再不理她们了。
我在网上总是忙于应对网友,却忽略了哈达。哈达又出现在这个聊天室里了,我刚要和她打招呼,有一个叫“小荷尖角”的女网友和我打招呼,她的网名后边有两颗粉色的星,我知道她的级别很高。她说你的留言写得太好了,第二段话就像是写我一样……
她用的是公聊,这时我马上改用“悄悄话” 和她说话。我看见哈达很夸张地在屏上与别的男网友公聊,她也没有给我发咖啡图像,我知道她一定生我气了。我和小荷尖角没聊几句,哈达发了幅狗吠的图像冲我说,你干嘛呢,泡妞啊?
小荷尖角说,你网友找你呢,咱俩聊她不会生气吧。我说大家一样的网友,谁生谁气呀,聊吧没关系……
这时哈达又开始说话了,绅士,说话算不算数,哈达给不给啦?
小荷尖角说,你喜欢哈达?我应着。小荷尖角马上把网名改为了哈达,只是她的名字多了个括号,这下聊天室出现了两个哈达。我感到了问题的严重,马上和她俩分别说了句话,匆匆地离开了聊天室。
在这之后,我进聊天室时,先不用网号进入,发现有两个哈达时就退出来,如果有一个哈达在我就进去聊一会儿。
这天,第一个哈达在,我进入了聊天室。她说,你那个哈达呢?怎没来呢?我说别提什么哈达的事了。她说我还真得跟你提哈达,你不是到处采风吗,我们县过两天有一个艺术节,你来不来呀,听说还请内蒙的一个盟的乌兰牧骑来演出呢……你要是来别忘了把哈达给我带来……我说好吧,我也想去看看你们的艺术节……
我这样分别与两个哈达聊着。
那个县里的艺术节我没有参加,但哈达突然对我说,谢谢你送我的哈达?真漂亮,我很喜欢!我不知所云,马上问她,什么哈达,我还没送给你呢。她说你别装了,那天给我哈达的是你本人还是别人?我问,什么样的人?她说长发穿的挺另类的男人,不是你是谁呀……我说,那绝不是我,他怎么给你送去的,我既不知你单位和姓名,也没见过你,我又没去你们县,怎么送给你哈达呢……那人是怎么和你联系的,又是怎么说的?她说,也没说什么,我下班后去艺术节演出广场,在进门的时候,一个男人手里拿着哈达,还举着个牌子,上面写着“送哈达”,我就说给我就行了,谢谢你,那人就把哈达给我了。
我想这是怎么回事呢,转念一想我明白了,准是内蒙那个盟的乌兰牧骑演出用的哈达,有人缺少人送过去被她要去了。我一分析,她说那肯定是这么回事,说完哈哈大笑。我不明白,生活中竟然发生了像小说中的离奇情节。
我一直还与第二个哈达聊着,她说,你们市聊天室里的女士们好像都不欢迎我,你在那的人缘太好了,要不你来我们市聊天室聊吧,我真的喜欢和你聊。我说那也不行吧,你们那聊天室的男士们也同样不欢迎我的。她说,那咋办呀,你有QQ吗,你加我吧!我有些生气了,对她说,我觉得你是一个很有品位的人,怎么干这种事呢?她不知所措了,说,进QQ联天室有什么不好吗?你加我的网号我们一进入就可以找到对方了……
这时我才知道我误会了,忙向她解释了一遍,她忍不住笑。
我申请了QQ网号,加了她。她的网名仍然叫哈达。
第一个哈达在聊天室里遇见我,给我发来了一杯咖啡图像,然后对我说,过几天我去你市参加最后一科的成人考试,如果考过去我就可以拿到文凭了。我问复习得怎么样?她说没把握……这段时间总和你聊天……我说这是我的责任,我负责,我帮你找监考的说说,让他们高抬贵手……她问,真的吗?那太好啦!
她果然来了,我告诉了她我的单位和电话。她进到我办公室的时候,先是一惊,她可能没想到一个公安部退休的打更老头竟然是一个很时尚的而又不像真实年龄的男人。她进来第一眼就看见了我挂在墙上鹰图下面的哈达。她说,你真有哈达呀!你怎么这么年轻,你真比我大十岁吗?你在画画,是画家,上面那提款诗是你写的吗……我说,画家诗人都是业余爱好,这回你来了,把哈达拿走吧。她说,我不要哈达了,我想要你这个画。我说好吧,送给你。
我帮她打了几个电话,让人在她考试时关照一下,然后她就高高兴兴的走了。
从她进到我的办公室到她离开,我都没有认真地看一看她的脸。我不习惯端详别人,但感觉她既不像我想象的那么好看,也不像我想象的那么丑。一天以后的一个晚上,我打电话给她,我说你来到了我这里,我请你吃个饭吧。她在电话里很兴奋地说,你真厉害,考试的时候都来关照我,这回肯定能考过去……我请你。我说,怎么可以呢,你马上来吧,我请你。她在电话里停顿了一下说,我带个朋友去行吗?我有些想笑,心想还防着我呢,我说可以,带几个都行,人多了热闹。
我走出办公楼,天色有些黑了,见她和一个男人走过来,她说,这我同学,也是来考试的。我说怎么不早说,也帮他打个招呼。她说太不好意思了。我们来到一个小饭店,坐下来喝酒吃饭,他们俩一直说着感谢我的话。
吃过饭,她那个男同学悄悄买了单,我们就分手了。
她去后没多久,告诉我,她拿到了文凭。她还问我你知道那天那男的是谁吗?我不加思索地回答,是你老公。她惊奇地问,你怎么能猜到……我老公说你是个好人,很有魅力,十个女人见了你,会有十个女人喜欢上你。县里有人看了你的画,知道你在市里是个挺有名的画家和作家,我老公说等你到我们县里来一定打电话告诉我,他要好好地招待你。我说,我每次去县里都统一安排接待……她抢过话说,我老公说中了,说你来不可能告诉我们,你是不为回报的人……
我不知再说什么,就关掉了手机。这时我的网名后边也有了一颗绿色的星,我似乎觉得在这个聊天网站的使命完成了,只是偶尔进来看一会儿就离开了。
QQ聊天室里的哈达在聊天时说话很直接,这种直接她自己都感到奇怪,她说我聊了好几年了,还从来没和别的网友这么实话实说过。
我发现,人在聊天室里有时很真实,而且闲着无聊时可以扯扯淡,真真假假的大家都不在意,只是开开心,挺好玩的。
我们常在“文学天地”聊天室私聊,她说她在D市文联工作,平时也写诗,我们互报了笔名,竟相互读过对方的诗。我们聊得很热烈,都渴望相互见一面,我能料到我和她一旦见面会发生什么事情。她说,过几天她们市有个文学笔会,邀请我参加。
我答应了她的邀请,并且说,我去的时候一定给你带一条哈达。
责任编辑刘志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