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希提岛的骗局
2008-11-18王淼
王 淼
這个世界又一次欺骗了我,我去哪里寻找一个真正的没被“金钱”染黑的“世外桃源”?
我最终决定离开这个虚伪的所谓的“文明社会”,隐居到太平洋一个名叫塔希提的小岛上。早听说岛上的居民全是一些朴实的、助人为乐的人,他们从不与人斤斤计较。
夏初的一天,我清理了手头的几件个人事务后,搭乘大洋洲采珠公司的一艘轮船,前往塔希提岛。一踏上小岛,我便感到梦想终于实现了——波利尼西亚群岛的绮丽风光让我眼花缭乱;山上的棕榈树倒映在海水中,珊瑚礁环抱的湖面平静得宛如一面蓝镜;小村庄散布着茅舍,居民们张臂向我跑来,表现出最大的热情……
岛上的居民将我安顿在村里最好的茅舍里,周围是各式各样的生活必需品,随手可及,而且给我派了渔夫、园丁和厨子,均分文不取。
三天后,我认识了一个叫塔拉通嘉的五十来岁的妇女。她是一个酋长的女儿,岛上的居民都十分爱戴她。
我告诉了塔拉通嘉促使我来到这个小岛的原因。塔拉通嘉表示赞同,说她完全明白我的想法,她平生也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防止金钱玷污她的人民的灵魂。我庄严地告诉她,我在塔希提岛居住的日子,保证一个苏也不会从我的兜中流出去。
回到住处后,此后几个星期,我信守诺言,千方百计地遵守塔拉通嘉“防止金钱玷污她的人民的灵魂”的禁条,甚至把手里所有的钱都凑到一起,埋在了屋角里。
一晃,就是三个月过去。
这一天,一个顽童给我捎来一件礼物,说是塔拉通嘉特意为我焙制的。我看了看,是一个核桃蛋糕。
但随之我的神情为之一惊:那蛋糕的包装,竟是用粗麻袋布制作的一幅油画,奇异的色彩,让人隐约想起某种东西。再一看,我的心瞬时在胸腔里“怦怦”乱跳起来:没错,它是一幅油画大师高更的作品!长50厘米,宽30厘米,油彩龟裂,有几处已半掉色。
虽然我对绘画不大在行,但如今对于这个魔画大师高更,有几个人还会犹豫着认不出他的画风?我的手哆嗦着再一次展开画幅,俯下身去:这幅作品画的是塔希提山的一角,喷泉边有几个浴女。没错,它就是高更的作品,色彩、身姿和主题本身,完全是高更的画风,纵然油画被糟蹋成这样,仍然不可能搞错。
我的右边肝脏部位开始感到强烈刺痛,并且伴随着剧烈心跳:一幅高更的作品,流落到这个偏远的小岛上!塔拉通嘉居然用它来包她的蛋糕!在巴黎,这幅画大概能值500万法郎!这个无知的女人,她还用过多少幅画去包东西或塞洞呢?这对人类是一笔多么惊人的损失啊!
想到这儿,我一跳而起,奔到塔拉通嘉家里。我要感谢她的蛋糕。我看到塔拉通嘉正站在家门口,对着礁湖抽烟。这是一个健壮的女人,头发灰白,虽然袒露胸怀,但是在这种姿态中,依然保持着令人赞叹的尊严。
“塔拉通嘉,”我冲她说,“我吃了你的蛋糕,做得真好。谢谢。”
她显得很高兴,说:“今天,我再给你做一个。”
我张开了嘴,但一句话也没说。我想,此时此刻,我要表现出有分寸。即使接受另一个用高更的油画包起来的蛋糕,我也应该保持沉默。唯一没有价格的东西,便是友谊。于是我回到自己的茅屋等待着。
果然,下午,塔拉通嘉的蛋糕又送来了,而且是包在高更的另一幅油画里。这幅画的情况比上一幅更糟糕,有人甚至好像用刀刮过这幅画。我差一点要奔往塔拉通嘉的家里。可我还是抑制住了自己,我告诉自己,行事要小心。
第二天,我又去到塔拉通嘉家里,轻描淡写地对她说:“亲爱的夫人,您的蛋糕是我生平吃过的最好的东西。”
塔拉通嘉淡淡地一笑,继续把她的烟斗塞满。
此后的8天里,我又收到塔拉通嘉的3只蛋糕,均分别包裹在高更的三幅油画里。我度过的时刻,每一分每一秒都激动万分。我的心灵在歌唱,没有别的任何词语可以描绘我此时所经历的强烈震动的心情。
但是,之后,蛋糕虽然还继续送来,却没有用任何东西包裹了。一时,我夜不成寐,心想,塔拉通嘉再没有别的油画了吗?还是她干脆忘了包蛋糕?
思虑再三,我决定去问个究竟。我吃了几粒药丸,镇静一下后,敲开了塔拉通嘉的家门。“塔拉通嘉,”我对她说,“你几次给我送来蛋糕,蛋糕好极了,尤其是外面包着的有油画的麻袋布,更让我感兴趣。我喜欢热烈的色彩。请问,你是打哪儿弄来这些画的?你还有吗?”
“哦!你是说那些粗麻袋布吗?”塔拉通嘉毫不在意地说,“我的家里还有一大堆,全是我祖父留下来的。”
“一……大堆?”我惊讶得合不上嘴。
“是的,这些粗麻袋布,是我祖父从一个法国人那里得来的。这个法国人曾经住在岛上,老喜欢用颜色涂抹麻袋布。你可以去看看。”
塔拉通嘉把我带到一个堆满干鱼和干椰肉的仓库里,果然,地上扔着一打高更的油画,全蒙上了沙土,都是画在麻袋上的,历尽沧桑,不过有几幅还相当完好。我脸色苍白,几乎站立不住。“我的天,”我心里想道,“对于人类,这是多么不可弥补的损失啊,如果我没打这儿经过的话!”
我粗略估算了一下,这堆画,大约值3000万法郎……
“如果你想要的话,可以拿去。”塔拉通嘉说。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时,我的内心开始进行一场可怕的斗争。我了解塔拉通嘉这些人,他们心地无私,不想把“金钱”这个概念引进岛上,搅乱岛上居民的头脑。但不管怎样,我要表示一下,要感谢他们,我不能不付出一点代价,就接受这样一批无价之宝!
我从手腕上脱下那只华美的金表,递给塔拉通嘉,请求她接受。
但是,塔拉通嘉却摇了摇头,说:“对不起,海里先生,我们这儿不需要这东西看时间,我们只要看看太阳就行了。”
于是,我艰难地作出了一个“高尚”的决定。“塔拉通嘉,”我对她说,“来岛上这么久了,我不得不返回法国。正好一星期后,有轮船要来,我即将离开你们。我接受你的礼物,但条件是请你允许我为你,和你的人民做点事。我有一点钱,很少,请允许我给你留下。你们毕竟需要工具和医药。”
“随便。”她满不在乎地说。
我回到住所,将墙角那埋藏的约70万法郎的所有财富全部取出,再回到塔拉通嘉的家里,将它交给她。作为“回赠”的礼物,她欣然接受了。
然后,我抓起那些油画,奔回我的茅屋。我度过了惴惴不安的一星期,等候着轮船的到来。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害怕什么,我急于要离开这里。我想,一定是我这喜爱艺术的禀赋特征在作祟。我私自欣赏着美还不够满足,还有一种想要跟别人分享的渴望。可是,我不敢暴露自己另一个心思,返回法国后,我要跑到画商那里,展示我这价值高达一亿法郎的财宝!
约半个月后,才有一艘开往法国的轮船到来。在船上,我尽可能地少谈那个珊瑚岛和塔拉通嘉。
但有一天,一个老板模样的人得知我从塔希提岛来,跟我提起了岛上的一切。原来,他很熟悉这个岛和塔拉通嘉。
“这是一个很了不得的姑娘。”他对我说。我保持缄默。我感到“姑娘”这个词用在塔拉通嘉——一个我所认识的最高尚人物之一的人的身上,十足是侮辱人的。
“不用说,她让您看她的画啰?”生意人问。
我挺起身来:“您说什么?”
“说实话,她会画油画,而且画得不错。20多年前,她在巴黎装饰艺术学院学过3年。待到椰肉干的行市同合成产品一样变得像您知道的那样有利可图时,她回到了岛上。她临摹高更的画惊人地相似。她同澳大利亚订有正式合同,他们用300法郎的代价收购她的作品。她以此为生……怎么啦,我的老兄?不舒服?”
我不知道是怎么回到房间的。我一头扑倒在床上,开始感到一种莫大的沮丧。这个世界又一次欺骗了我,我去哪里寻找一个真正的没被“金钱”染黑的“世外桃源”?
但我却从没有想过,自己真配拥有一个纯洁的世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