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随巨星的脚步

李　翔

“他们10岁展现出技术优势，他们的母亲在边线处尖叫，球探在提供建议。15岁他们身处训练营，在一次次筛选后幸存，看着别的孩子垂头离去，意识到自己注定将获得荣耀。他们早早地入眠，梦见了圣西罗和罗马奥林匹克球场的草坪。电话中父母鼓励，仅有的几位老友打气。他们不喝酒不抽烟，饮食节制，训练艰苦。十七八岁，他们在丙级联赛踢球或者坐在乙级球队的板凳上，看台上西装革履的人争赌他们的未来，他们被买进或卖出，今年10万欧元，明年50万。他们辗转全国各地，从特雷维索、巴勒莫到都灵，足球圈子以外他们不认识任何人。他们不懂得如何同一个不是球员不是教练也不是记者的人说话，至少他得是个球迷吧，有人不是球迷吗？他们为自己的成就而自豪，也担心自己看上去显得笨拙。他们没读过多少书，也没多少时间社交，长年监管下，他们甚至没时间培养自己的人格……”

小说作家Tim Parks在《追随维罗纳的赛季》中，以整整三页的篇幅，不加粉饰地将职业球员的生活片断堆在读者眼前。平淡而密集的短句，将球员在光鲜外表下的真实生活勾勒出来。职业体育是一个特殊的领域，对从业者的身体素质有着近乎苛刻的要求，当身体机能不可逆转地老化或者一次不凑巧的受伤后，退役一词便要提上日程。职场生涯绝无彩票式的一夜暴富，个人的攀升离不开技能和经验的积累。其他行业，你可以将每一次胜利作为基础，盘算着再攀高峰，但职业足球经不起等待，胜利很快被遗忘，你必须在媒体的吹毛求疵和同行的步步紧逼中奋力前行。普通人可以花上三十年经营事业，足坛最多给你十年。十年之间，起起落落难免，既有常青树如马尔蒂尼者，也有流星如德尼尔森（昔日贝蒂斯队的巴西球员）者。综合考量球员的成长轨迹，大致可分三类：早熟、普通和晚成，其中每一类又视个人情况，可细分为持续型和顶点型。

早熟顶点型

老资格的球迷可能对兰普泰这个名字还有印象。1989年U-16世青赛和1991年U-17世青赛两届大赛，加纳小将的表演震惊了世界，连贝利都站出来说：“兰普泰是我的接班人。”兰普泰16岁即为安德莱赫特队出场，并获得了1992年巴塞罗那奥运会铜牌，1993年转会到埃因霍温队，出场22次攻入10球，22岁时已经38次代表国家队参赛……怎么看他都是未来巨星，谁能预料，这竟是他足球生涯的顶点。

在无良经纪人的操作下，目不识丁的兰普泰签下了一份又一份合同，开始了“人往低处走”的环球旅行，从比利时到荷兰，接着又去了英格兰，意大利、阿根廷、土耳其、葡萄牙和德国的联赛都曾留下过他的足迹，总是尚未适应便要再度启程。因此，即便在这些从未听说过的俱乐部中，他的亮相机会也不到两位数。后来又去中国和阿联酋晃了一圈后，最终兰普泰回到了加纳，宣告退役。

早熟顶点型，说白了是昙花一现，非洲最多此类球员。他们在20岁前被视为前途无量，不出三年即呈自由落体式降落，原因五花八门。像兰普泰这般毁于经纪人之手的有之，超龄原形毕露的有之，更多的是在战术理解和团队意识上落于人后，少年时期光靠身体优势一路狂奔的时代一去不返。当年和卡萨诺并称为“巴里双星”的尼日利亚人恩伊纳亚，在1999/2000赛季主场战胜国际米兰的比赛中与卡萨诺各入一球，如今早已人间蒸发。

早熟持续型

现代医学昌明，赛场上的一次受伤，哪怕重伤，也不是球员过早结束巅峰期的信号。怕就怕经年累月的受伤造成的心伤，塞巴斯蒂安·戴斯勒便是德国球迷不忍提起的名字。1998年世界杯起，德国足球面临严重的青黄不接，两年后在欧洲杯上再遭溃败，在一张张老气横秋的面孔后，有一个20岁的小伙子给予了球迷一丝希望，这是戴斯勒参加的第一届大赛，也是最后一届。

被《踢球者》誉为“德国足坛50年一遇的天才”，在身体和心理两方面，却比任何一个日耳曼战士都脆弱，右膝手术，忧郁症，右膝手术，忧郁症……几乎成了死循环。健康的戴斯勒是俱乐部和国家队的天然核心，但这样的时刻太少了，转会拜仁五年仅62次联赛出场，每逢国际大赛前总能在病榻上找到他。终于，第五次在同一部位动刀后，他在27岁的黄金年龄便宣称无法继续。

与他同龄的阿兰·史密斯也够倒霉。作为当年利兹联“青年近卫军”中的小字辈，十足初生牛犊，满场疯抢，24岁便臂戴队长袖标。转会曼联后，弗格森对其宠爱有佳，赞其为马克·休斯翻版，找不到进球感觉索性将其培养成大基恩接班人。这股疯劲是柄双刃剑，带动场上氛围和节奏，却也少了前锋必要的小聪明和中前卫的理智思考。过于奋不顾身也令他伤病频频，对阵利物浦飞身封堵任意球，竟造成了自己骨折和多处脱臼。代表曼联联赛出战61场进7球难以交差，去了纽卡斯尔联队连上场机会都很少，最新消息是——训练中他又骨折了！

普通顶点型

所谓普通，即是最常见情况。一般认为，进攻型球员的黄金期为26岁（在其他行业中属于35岁至45岁，正当成就一番事业的壮年时期），马拉多纳和齐达内都是在这个年龄捧起了世界杯。

根据意大利足坛名宿维亚利提出的“四边形法则”，我们可以绘制出评判球员能力的坐标图，其中技术能力最为重要，满分20，其余三项——运动能力、思维能力和精神状态各10分。运动能力可能逐年下滑，技术和思维应呈上扬之势：球员的招牌绝技愈发成形，懂得如何运用技术最合理，并且能在合适的时机完成动作。当这个四边形最为均衡时，即为球员的黄金期，此后随着运动能力的进一步下降，哪怕处理球的技术更加精湛，对抗基础的缺失将影响技术发挥。巴乔和佐拉可以踢到近40岁，但只能在诸如布雷西亚和卡利亚里这样的小球队当核心，当年令人拍案叫绝的小范围内闪躲腾挪早已绝迹。

普通顶点型和普通持续型的分别，关键在于精神状态，这是职业球员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也是很多局外人忽略的部分。维亚利将其拆分为对自己能力的信心、对工作的拼搏精神和逆境中奋起的决心。以“乌克兰核弹头”为例，相隔一年判若两人，问题正是出在这一块。莫里尼奥这样分析舍甫琴科的切尔西岁月：“乌克兰人觉得大家都该围绕他来打，可这儿不是圣西罗，渐渐地他就越来越沉寂了。”舍瓦不是没有机会，全世界球迷都看到了他沉重的步伐和慢人一拍的动作。其他三项能力可以分别增减，作为基石的精神状态则牵一发而动全身。

普通持续型

数年如一日的稳定表现，自然归为普通持续型。有些球迷会奇怪，像丹尼斯·欧文（上世纪90年代曼联主力左后卫）这类没什么特点的球员，怎么就能场场先发呢？须知，11个球星组成的球队未必能赢球，总需要不同工种担当不同职责。若论星级人物，卡洛斯不得不提。他在巴西打前锋，在国际米兰打左翼，始终没有找到适合的位置，卡佩罗知人善任，果断将其摆在左闸，放手让其进攻，树立起十年间全世界左边卫的标杆。

以卡洛斯的个人能力和身体素质，即便一门心思打左前卫，未必不能长期立足豪门，然则世界足坛就少了一位后卫线上的巨星。对于有天赋、有决心的球员，教练的点拨往往事半功倍，助其在普通持续型的道路上实现飞跃。兰帕德初出茅庐，只是个喜欢前插的中前卫，在西汉姆联队每个赛季能有七八个进球而已，去了切尔西能打上主力，已经心满意足。莫里尼奥的到来激发出他全方位的潜力，全队调度核心、164场英超连续出场，近三个赛季每赛季进球达到20个……

晚成顶点型

1996年欧洲杯，比尔霍夫金头一顶，不但为德国队夺得迄今最后一个大赛冠军，更为个人职业生涯敲开了一扇门。28岁的他此前在德甲混不下去，只能混迹奥地利和意乙。饶是一球成名，乌迪内斯前锋依然乏人问津，直到两年后穿上意甲“金靴”，才被AC米兰收入麾下，良好状态只延续了一个赛季，便走下坡。近年涌现的托尼和阿毛里等人，成长轨迹预计与此相似。

强力型高中锋基本与“小时了了”绝缘，他们不像皮埃罗、卡萨诺等，靠脚下活戏弄对手长大，可能他们自己当时就是被戏弄的对象。少年训练因发育未完全，很难专门设计培养“灯塔”的方法。职业生涯刚开始，因缺少鲜明的技术特点，高中锋往往被作为“角色球员”使用，在特定时刻起到牵制作用。只有当比赛经验积累到一定程度，学会何时策应，何时绝杀，才是他们一鸣惊人的时刻。这两点任取其一，都足以发挥出团队作战的威力。赫斯基只会策应这一项，三狮军团便无法舍弃他。

不幸的是，强力型高中锋很难维持长久的状态，杀敌一万自损三千，在禁区内对付后卫们的拉扯和黑脚可不是一件美差。这不，刚刚伤愈的德罗巴又倒下了，“魔兽”尚能争霸否？

晚成持续型

因位置本身的特殊性，大部分门将都可以算作晚成持续型，代表人物如40岁捧起世界杯的佐夫。其他位置上，大器晚成且维持高水平状态到35岁以上的，少之又少。38岁的罗歇·米拉1990年世界杯射入四球，四年后在美国又开和，创下了世界杯最年长进球纪录，可算一例吧？非也，米拉大叔24岁时便有非洲先生黄袍加身，整个上世纪80年代在法国赛场上进球过百。“超级常青树”可以颁给他，晚成持续型轮不上。

真正够格的是2002年世界杯巴西队队长卡福。27岁以前，他在巴西国内一直颠沛流离，来到罗马后仿佛天降奇兵，有了他，卡佩罗和斯科拉里都可以放心地打三后卫，右路让卡福一人包办通吃。33岁高龄，大部分巴西人想着回国养老，他却再跳一级，去了AC米兰打主力，一呆又是五年。

还有一位来自意甲的高中锋也是楷模——胡布内尔，30岁才在布雷西亚尝到意甲滋味，35岁在皮亚琴察以24球穿上意甲“金靴”，之后一个赛季仍有14球入账。2004年为帮助佩鲁贾保级，老胡真是拼了老命，居然屡屡回防到自家30米区域铲对方的前锋。多年低级别联赛的绞杀，方知今时今日不易，如此敬业精神，难怪小球会至今还不让他下岗。

传奇型

还有一类球员，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职业生涯一开始，他们的小宇宙便放射出强大的光芒，一直燃烧到退役前夕。再严重的伤病，再奇诡的波折，不过是暂时的阻挠，一俟复出，立马生龙活虎。但凡遇上此类球员，不算球王，至少也是殿堂级的传奇人物。离我们的年代最近的，罗马里奥和罗纳尔多都属此类，接下来，就要看梅西、C罗、鲁尼和法布雷加斯这一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