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７号体会

梅子涵

我的第一篇儿童文学是写灯火和脚印的。在我十八岁每天劳作的海边农场，站在堤坝上，看见远处还有堤坝，在这两道堤坝之间，是红砖的瓦房和稻地，没有到秋天，稻穗不是金黄的，可是海风掠过了那一大片，还是吹拂出生机和希望，也有诗意荡漾在上头，荡漾在我的心里面。那时候，正好有一个女作家站在我们身边，她那时也在离我们不远的一个地方劳动，大概是有人告诉她，在离得不远的这个农场，有一些年轻人喜欢文学——她就来辅导我们了。

她没有说什么道理，只是让我们看看这堤坝之间的荡漾着诗意的田野，看那远处堤坝上的灯火，我记不清那时是不是已近黄昏，要不然怎么有灯火亮了起来？她问我们，除了这一些，还看见什么了呢？

还有什么呢？

是从红砖的瓦房里出来的人正朝着河边走去吗？是鸟儿从树上飞起来，又落在了另外一棵树上？

我没有看见。

别的爱好者们也都没有看见。

女作家说，还有脚印，从这一道堤坝到那一道堤坝，这之间有很多的脚印，是那些海滩垦荒者的。是他们，在这海滩上，垦出田地，造起房屋，收获之后，又往更远处走去，拦出新的堤坝，那灯火里，是听得见他们的脚步声的，如果你听见了，还想象得出里面的故事和艰难，想象得出他们的形象和语言，那么就有了文学了；文学也就并不只是很表面的诗意，真正的文学是在你一眼看去可能看不见的地方的。

那时候的我，屏住了呼吸，是一种闻所未闻的状态，模模糊糊间就豁然开朗了。后来，在许多的文学场合，听见关于文学的各种教诲和谈论，可是令我明白起来，既让我知道了可以怎么样去写，又再也忘记不了，这几乎是唯一的一次。

很多的第一次都是唯一的，因为那时候你最单纯，一张白的纸从此有了颜色，你会因为这而心里有些清楚地开始了行走，把一盏点亮了的灯提去了更远的地方，人生的田地便逐渐地大了，在你的身后总有收获的喜悦和自豪。

我把女作家照亮的灵感写成一篇可以叫做散文的东西：《进军的灯火》，寄给上海的《少年文艺》，我的儿童文学写作就这样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