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方桌二则
2008-11-13陶小莫等
陶小莫等
父亲的方桌
陶小莫
父亲很少到我家来,以致让我觉得他心中根本就没有我。每回叫他来,他总是说:“还是家里住着自在,现在你们不愁吃不愁穿,我来了也帮不上你们什么忙。”在我看来,这只是父亲与我生疏的一种借口罢了。
今年,大约五月中旬的时候,父亲没等我请,主动到我家来过一次。父亲像个检查员似的东边瞧瞧,西边看看,这里摸摸,那里敲敲。我想,父亲应该是久未进城的缘故,看我家的一切都新鲜呢。儿子看到爷爷来了,非常高兴,完全忘记了这是在城里,缠着父亲,要父亲为他扎风筝、带他捉知了。但父亲在我家只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就匆匆回去了。
我不免心生惆怅。儿时的我,常常吃着父亲为我采摘的红红的桑葚,吹着故乡温柔的风,吸着清新的空气,牵着父亲的手,走在田间小路上。听父亲讲神奇的民间故事,累了,就趴在父亲的背上甜甜地睡去。那时,我们父子是多么亲密无间啊!
父亲回去后十多天,他又打电话说要来我家,这大大出乎我的意料。
更令我没想到的是,六十多岁的父亲是骑着自行车来的。车上绑了一张看上去非常结实的大方桌,赶了一百多里路到我家。我指着方桌问父亲:“这是干什么的?”
父亲笑着说:“给你的呀。”
我说:“你干吗不事先问问我缺不缺这个?”
父亲说:“要是问了你,这桌子就到不了你家了。缺不缺,我有数。你家的家具看上去漂亮,但没有一件能吃重的,都是花架子。我这张桌子结实呢,上面压个几千斤都没事。好了,你搬进去吧,我待不住,家里还有事儿呢。”
父亲把桌子卸下来,又匆匆地走了。我打电话给母亲,母亲告诉我:“四川大地震后,你父亲就睡不安稳了,他说要是地震,你们住在城里的可就糟糕了。他顶着大太阳四处跑,选了最结实的木料,请了村里最好的木匠,每一道工序他都盯着,给你家做了张大方桌。他说,平时你们能当饭桌什么的,地震的时候,你们躲在下面肯定没问题。想到为一张桌子雇辆汽车不合算,他天没亮就起床,骑着自行车送去了。”
我先是感到好笑,哪儿有地震啊。可紧接着,我回过味儿来。我的父亲啊,原来你一直在默默惦记着我,那种老牛护犊般的关爱,不但没有消失,反而与日俱增。想起父亲骑车走远的背影和那一头花发,我很心疼,父亲变老了,不变的,是他对儿子深深的爱。
爱是什么样子
青草地
婆婆从乡下来,和我这儿媳妇话不多。早上,当我睡眼惺忪地起床,婆婆正在阳台上用一个大盆洗衣服。我走过去和她打招呼,却见她老人家正用洗衣粉搓洗我们的羊毛衫。我连忙拿出专用的洗涤剂对她说:“妈,要用这个。”“哦,是吗?我在家都这么洗。”婆婆一脸的茫然,“对了,我煮了稀饭在锅里。”
婆婆做的稀饭很好吃,一定是提前个把小时起床才能炖得那么黏稠。吃过早餐,婆婆系上围裙收拾碗筷,当她拿起钢丝球奋力擦洗电饭锅时,老公先我一步冲了过去:“妈,这个不能这么擦,把里面的涂层都擦掉了,煮饭就粘住了。”
“是吗?我……”婆婆一时语塞。我连忙走过去,瞪了老公一眼:“这个世界上除了自己的妈,还有谁会来帮你擦这个呀?”
婆婆只住了三天,我们家好像从没有这样窗明几净,到处都是亮亮的。打开衣柜,袜子叠得整整齐齐,夏天的和冬天的都分开着。我常常会在洗电饭锅的时候想起她,那里面几道清晰的划痕,不是爱的痕迹又是什么?
女儿四岁时在回家的路上捡到一只淡蓝色的发夹,如获至宝地收在裤子口袋里,喜滋滋地说:“带回家给妈妈夹。”
当时,我的母亲正牵着她的小手,就打趣说:“给姥姥夹好不好?”“不,就给妈妈。”女儿很坚决地鼓起小嘴。于是,这只蓝色的发夹就到了我的手上。可那是一只怎样的发夹啊!正面的装饰玻璃已经凹凸不平,反面的金属弹簧已经生锈。可它的蓝色在女儿眼里是美丽的,而且这种美丽只能属于妈妈。于是,我把这只发夹戴在头上,因为我是一个幸福的母亲。
夏天到了,准备给车里添置凉席,看了几款都因为颜色和车子不搭调而没买。一个下午,我去接父亲,没想到,他捧出一张亮闪闪的竹编席递给我:“拿去吧,我量过,和你的座位一个尺寸。”我一时愣住了,这席子怎么能铺在汽车里呢?太老土了!我的老爸呀,你也不去汽车装潢店看看,谁还用这种席子?
可父亲只管埋头给我铺席子,铺得工整而服帖。大热的天,他弯着腰忙得满头大汗。那情形,让我想起了多年前,下雪天,父亲冒雪到学校给我送厚棉被的情形,也是这样,给我铺好了才放心。
父亲问我:“怎么样?”看着他颇有些得意的眼神,我说:“爸爸量得就是准,刚刚好。”就这样,一个夏天都用着父亲买的凉席,有很多朋友问过我,怎么用这么老土的席子?我笑笑,这是我七十岁的老父亲为车子量身订做的。
爱是什么样子呢?或许很多时候,真挚的爱就是这样老土,甚至拙劣而破旧。但它比珠宝的华丽更有光芒,拥有的人是那么富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