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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母亲最后的力量

2008-11-13从玉华

37°女人 2008年9期
关键词:编织袋周口大儿子

从玉华

赵巧云许多时候已经开始犯迷糊。蒲扇刚刚还拿在手上,可出去收了趟晒在院里的被子,就记不起搁哪儿了。蓝头巾前一天明明还在床头,第二天不知怎么就到了鸡窝里。孩子的名字她甚至也记不全了。她已经87岁,渐渐“迷了”。但有个念头在她心里却一直很清晰一她想念儿子。

6月,她收到周口监狱的一封来信。邻居对着不识字、耳朵又背的老太太,足足喊了10多分钟,才让她明白,65岁的大儿子因盗窃罪入狱了。

这是大儿子第三次入狱,她并不太吃惊。“彪儿(大儿子乳名)打小就不学好。可好儿子,赖儿子,都是俺儿子。”她这样对村里人说。

因为不知道儿子在监狱过得怎么样,能不能吃饱穿暖,她决定去看望她的“彪儿”。她并不清楚,从她家所在的河南省太康县大许寨乡黄寺村到周口监狱到底有多远,究竟要过几座桥,穿几个村,经几个县。她只知道,她得去看“彪儿”。

等两只母鸡下了8只鸡蛋,她决定上路,没有告诉任何人。临走前一天,她亲手蒸了10多个馒头,又拿麦子换了两个西瓜,还用手团了4个酱豆饼,通通装进一只编织袋。

7月10日,天刚蒙蒙亮,赵巧云就准备出发了。她揣上几乎所有积蓄,总共85元,把那只编织袋扛在背后,就动身了。她打算走着去监狱,因为舍不得花钱。“老了,赚不来钱,一分钱看得跟磨盘一样大。”她总这样唠叨。

方圆数十里,她很熟。年轻时,她在周围讨过饭,所以“路感”很好,甚至还能分出“南北”。但走出这片地后,她就迷路了,只好拿着监狱的来信四处问路。她不停地走,饿了,就从编织袋里掏出馒头,边啃边赶路。渴了,就去路边人家讨口水。尽管两个小西瓜在背上滚来滚去,可她舍不得吃。她固执地想:那是给儿子的。

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还有多远。天越来越热,衣服湿透了,湿裤脚裹在腿上,害得她好几次都险些摔跤。脚上没有穿袜子,鞋浸着汗,一走就“咯吱咯吱”响。编织袋像雨布一样贴在背上,越来越沉。她不得不一次次歇下来,但不一会儿,就又站起来走,因为怕“歇久了腿软,站不起来”。

她的儿女中,大女儿嫁到了河北,在她看来是孩子中生活最好的,“生意做得大,发了大财,一年能赚一两万呢。”小女儿嫁在同村,如今在温州打工讨生计。快五十岁的小儿子是个泥瓦匠,家里日子也紧巴。惟独大儿子最让她操心,也没少挨她打。村里人总能见到八十多岁的母亲举着棍子、拿着鞋子追着六十多岁的儿子打。前些年大儿子常年不回家,回一次,就往母亲手里塞钱塞物,但做母亲的拿着钱就往地上摔,说这钱不干净。“我啥也不要,只要你好!”母亲苦口婆心地嚷嚷着说。

每个孩子在她心里都一样重。她早年拉扯孩子最艰难的时候,曾有人要收养她的孩子,她哭了好几天,哪个也不舍得给。最后,她不得不带着最大11岁、最小6个月的孩子外出讨饭。尽管如此,每年春节,她还是会分给孩子们每人5分钱的压岁钱。

这一辈子,她没想过放弃。这一次,也一样。

她又上路了。走得时间长了,腿肚子越来越硬,终于一步一挪地到了西华营。她有些支撑不住了,眼看着一趟趟长途中巴打身边过,她犹豫了好一会儿,才上了一辆车,为此花了5块钱。这5块钱让她少走了近40里地。但到监狱还有好一段路,揽活儿的摩托车开价10元。“贵得吓人。”她嘟囔着,又开始闷头往前走。

终于,在离监狱不太远的地方,两个好心姑娘用摩托车把她送到了目的地。有人给她算了算,从她家到监狱大约110里地,她走了足足有70里。

当赵巧云踉跄着来到监狱时,下午探监的时间还没到,她就坐在门口等,她似乎一辈子都在等这个儿子。他总是在外流浪,很少回家,一到春节,她就苦苦地等他。她还记得自己吃的最后一顿肉,是去年春节年三十,跟大儿子一起包的饺子。

当她被领进探视间,隔着双层玻璃,她一眼就看到了她的彪儿。不等开口,眼泪就顺着满是褶子的脸颊滚落下来。亲属和犯人只能通过玻璃两边的电话通话。她耳朵背,听不清电话里说什么,只是一口一个“彪儿”地叫,边喊边比画,急得哇哇大哭。

儿子知道母亲走了近百里路看他,号啕大哭,紧紧把脸和手贴在玻璃上,赵巧云就隔着玻璃,不停地摩挲着,一遍遍“摸”儿子。

时间很快到了。按照规定,探监不得超过半小时,也不能接收外面带来的食物。于是赵巧云把身上所有的钱都留给儿子,自己又扛起那只装着西瓜、馒头和鸡蛋的编织袋,走上了回家的路。

下午4点离开监狱,她又开始了漫长的行走,走走歇歇,天一路黑下来。幸好在离家最后20里地的公路上,她遇到同村熟人,用摩托车把她送到家。

几天后,有记者从北京来拜访她,赵巧云才知道自己上了报。她家里没有报纸,更没见过电脑。事实上,她已经8年没用过电了。8年前,一场大雨摧毁了她住了30年的土夯房屋,她只能住到没有窗子、烟熏火燎的厨房。

因为被赵巧云的爱所感动,周口监狱特批给她一个机会,可以面对面看到儿子。听到这个消息时,她昏花的眼睛突然亮起来。“现在就走?”她兴奋地嚷嚷着,可一下又懊恼起来,“可我带什么给我儿?啥也没准备。”

路上,监狱工作人员请老人吃饭。坐在餐桌边,赵巧云感到吃惊,她长这么大,“没见过这么大的桌子”,也“没见过这么多菜”。服务员给她盛了一大碗面条,她吃不下,却又舍不得浪费,硬撑着吃完。因为“麦子从出苗到收割,要经历83场雨。”她喃喃地对坐在身边的人说。

吃完饭,她紧紧攥着打包了一张大饼的塑料袋——她终于又有了给儿子的礼物。显然,她又忘了监狱不收食物的规定。

在周口监狱,赵巧云再次见到了儿子。这次,他们紧紧贴着坐在一起。因为愧疚,儿子手捧着脸哭泣。而做母亲的则哽着:“为了你,我的眼泪都流干了,你要好好改造,可不能再做那样的事了。”

“彪儿,我回去了给你改名,要让全村人叫你‘改净、‘改净。”风烛残年的母亲发誓般恨恨地说,“你要不改净,我死都不会再看你一眼。”

但其实她知道,下次也许她还会再走上百里地来看他,只要她还有力气,只要永远离开的那一天还没有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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