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敏感地带

2008-10-28

文苑·经典美文 2008年8期
关键词:柏林墙朝鲜半岛民族

肖 凤

善良的人们,追求人与人之间的和谐相处,相亲相爱。

恶人。为了满足自己的权势欲,煽动与制造普通人之间的摩擦、怀疑、憎恨、敌意。

我走过了德国的不少大城市、小城市和农村,沿着甫德的“浪漫之旅”深入到了德国南部的腹地——黑森林;甚至参观了交通很不便利,需要徒步攀登山路才能到達,如童话般瑰丽神秘的“新天鹅堡”。可是,回到北京以后,一直徘徊在记忆中的,却并非这些如诗如画的景致;因为,始终萦绕于我心里的,是曾经给无数平民百姓造成悲剧命运的敏感地带。

柏林市的标志性建筑物之一,是著名的勃兰登堡门。它始建于十八世纪的八十年代,比柏林市成为德意志首都的时间还要早上将近一百年。“门”的造型高大雄伟,气概非凡,当时是为了庆祝德意志联邦的统一而修建的,地理位置选择在一条东西通衢的西端,这条大道有一个非常好听的名字,叫做菩提树下大街。只要走进菩提树下大街,即使你的位置在大街的最东头,也可以望见巍峨矗立着的勃兰登堡门。

谁都不曾料到,当历史演进到了二十世纪中叶时,这座曾经作为德意志民族统一象征的勃兰登堡门,却变成了德意志民族被分裂的标记。

那天,是个阳光灿烂的日子,我,一个来自遥远东方的中国旅人,刚刚从曾被纵火焚烧过的国会大厦门前,步行到勃兰登堡门的下面。

现在,在这座“门”下,任何来访者,都可以自由自在地漫步。从门洞的这一边,走到门洞的那一边,再从门洞的那一边,踱回到门洞的这一边。观看,拍照,散步,流连,或者坐在靠背椅上休憩。

可是,在十几年前,确切地说,是在一九六一年至一九八九年之间,此处却是异常敏感的地带。因为勃兰登堡门不仅是“柏林墙”的一部分,它也是划分东柏林与西柏林的分界线。至今,它的附近,仍然保留着一段又一段未被拆除的柏林墙。我想,保留这些断壁残垣,大概是为了让今人了解那一段惨痛的历史,缅怀无辜牺牲了的平民百姓们吧。

在勃兰登堡门斜对面的人行道上,竖立着一排纪念碑式的墓碑。每一块墓碑上,都刻着当年遇害者的名字,并镶嵌着他们诸位的照片。专程来到此处的人,或偶尔路经此处的人,都会驻足,静静地端详他们的仪容,浮想联翩,默默地悼念。墓碑前面的地上,摆放着一束又一束的鲜花,这些鲜花,都是善良的人们,奉献给他们的。如果他们真的地下有知,我想是会得到些许安慰的吧。

现在的柏林墙,已经是拆除后遗留下来的,一小段,一小段的。在原东柏林的地界内,距离勃兰登堡门一箭之遥的地方,有一段未被拆除的柏林墙,这段“墙”似乎比其他段“墙”更长一些。在这段柏林墙的旁边,用黑色的大理石,修建了一块矩形的纪念碑。在这座纪念碑前面的地上,同样摆放着一簇又一簇的鲜花。在簇簇鲜花的旁边,我看见了一位坐在轮椅上的老者。他满头白发,低垂着头颅,佝偻着身躯,正用他的右手轻轻地抚摸着大理石纪念碑的碑面。他的形象强烈地震撼着我。我想,他的心中,一定装着一个或者多个悲惨的故事。我曾经读过多篇关于柏林墙的真实报道,知道这面冷酷的“墙”,是前苏联当局和前东德当局,于一九六一年的八月十二日凌晨一点钟,以突然袭击的方式建造的。正是这面“墙”,在一夜之间,就让事先毫不知情的普通百姓,顷刻被分离在东西两边。夫妻,父母子女,情侣,不管是怎样亲密的关系,只要是一方在东德一方在西德的,都休想再轻易团聚。如果有人妄想从东柏林逃到西柏林去,那么你就准备好吧,也许要付出伤残,甚至是生命的代价。不是吗,刚才看见的那些镌刻在墓碑上的名字,不就都是仅仅为了与亲人重逢,而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吗?眼前这位坐在轮椅上的白发老者,一定是那段残酷历史中的幸存者,他此刻正坐在墙下,沉默地哀悼着。可惜我不懂德语,否则,我一定前去安慰他,与他对话。

不了解一个民族的历史,就不了解该民族的人民大众内心的创伤。幸而,德国人民的伟大儿子雷马克,用他的长篇小说《生死存亡的年代》和《凯旋门》等等作品,向全世界的读者,讲述了普通德国百姓曾经遭受过的深重苦难。

除了“柏林墙”外,我还到过另一处敏感地带,这就是朝鲜半岛的“三八线”,那条人为地把美丽的朝鲜半岛分割成为南北两个不同国家的北纬三十八度线。

三八线,只是一条普普通通的纬度线,但是,它却把同一种语言、同一个民族的朝鲜人。分裂成了不能互相往来的两个国家;不仅如此,它还使三八线以南的韩国人民,与中国大陆人民,互相隔绝了四十几年。

大概是因为东方人比西方人更加细心吧,在“三八线”的南北两边,都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铁丝网和铁蒺藜。要想如前东柏林人那样冒死穿越分界线,是完全不可能的。亲人离散的南北朝鲜家庭,只能老老实实地服从命运的安排,忍受骨肉分割之苦。

在大韩民国的地图上,“三八线”南边的这排铁丝网,叫做“南方限界线”。在“南方限界线”的南边,有一座大理石石碑,黑色的巨石正面,刻着三个白色的中文大字“望拜坛”。石碑的后面,铁丝网的前面,还矗立着几块长方形的石雕,每块石雕上面,都雕刻着朝鲜半岛的江山峰峦。

从“南方限界线”往南走约一百米,还有一座纪念性的建筑物,名曰“望拜阁”,它是韩国普通民众可以到达的最北边的一个地点,也是外国旅游者可以抵达的最北边的一个地点。望拜阁的南边,是一个小型的公园,公园的西侧,又竖立着一个很高大的大理石纪念碑。纪念碑上,用汉字刻着一首名为《南北和平统一祈愿诗》的诗句:

白衣民族两分裂,忧国忠心恨满腔;

愿回天地平和运,统一江山大瑞光。

在这座诗碑南面的广场上,陈列着一条被截断了的铁路,铁道上停着一辆火车,车头朝北,车尾在南。带着我去参观的高丽大学中文系主任李东乡教授告诉我,从前,在未被分裂的年代,这条铁路的线路是很长的,它可以从朝鲜半岛的南端通到最北端,还可以通过平壤直达北京,是连接朝鲜和中国的主要干线。如今,它却被截成了南北两段,车厢也只能停在这里,望北兴叹了。

“望拜阁”的正南方,有座展览馆,走进展览馆的大门,迎面看见了一根柱子,柱子上有个电子计时器,它时时都在显示着:南方和北方分裂,已经多少年多少个月多少天了。我去的那天是一九九三年一月二十九日,它就告诉我:已经分开四十七年九个月零十三天了。

中秋节和春节,是朝鲜人最重视的两个节日,也是全家团聚的日子。李东乡教授告诉我:多少年来,每逢这两个节日到来,许许多多原籍北朝鲜的韩国公民,都会来到“望拜阁”,跪在地上,朝着北方拜望,祈盼着祖国早日和平统一。

近几年,我从电视屏幕上看到过,南北朝鲜亲人团聚的场面,他们那撕心裂肺的痛哭声,经常回响于我的耳际。而有幸得以相见的亲人,只是离散家庭中的极少部分,还必须是在双方当局开恩的前提下,才能实现。即使获准见面,时间也很短,到时必须分手,相信很多读者朋友都从电视屏幕上看见过,他们互相拥抱难舍难分的情景。

无论是朝鲜半岛的被分割,还是德国的被分割,都是第二次世界大战的遗留物。稍微有一点历史常识的人,都看得很明白:战争的胜利果实,由掌权者分享;而战争的悲剧后果,则由人民大众来承担。

今天,德国已经结束了分裂的局面,成为统一了的德国。而朝鲜半岛,仍然被分割成南北两个不同的国家。同一个国家,同一个民族,被人为地分离开的,还有中华民族的海峡两岸。被分离的原因是历史,是内战。

在世界上的某些地方,民族与民族之间的战争,一个民族内部的战事,仍在继续,连绵不断。

无论什么形式的战争与纷扰,都是由不同类型的政客挑起来的,而这些战争与纷扰所产生的痛苦与灾难,则全部都由参战的普通士兵及其家属,还有无力左右自己命运的平民百姓来承担。

从古至今,正直的伟大的文学家和艺术家们,一直都在企盼全人类都能走向和平与大同。早在两个世纪之前,列夫·托尔斯泰就在他的《战争与和平》里,寻找过避免战争实现和平的药方。音乐家贝多芬也在他的《第九交响乐》里,高唱欢乐女神的颂歌,表达他向往世界大同的心愿。应该说,歌颂和平,反对战争,追求人类走向大同的结局,是一切伟大的杰出的文学家和艺术家们的共同理想。

可惜的是,虽然这些人类精英有着仁慈的心灵,但是他们却没有力量阻止杀戮的进行和噩运的延伸。因为他们只有高尚的思想,而没有手中的权力。而权力,有时往往掌握在恶人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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