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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舅舅那里

2008-10-28桑格格

文苑·经典美文 2008年8期
关键词:金莲野百合舅舅

每年的暑假,我妈就和我商量,要带我去舅舅那里耍要得不?当她这么说的時候,我已经背起我的书包(里面还有吃的)站在门口笑嘻了:现在就走嘛!

二舅舅那里山清水秀:山不是一般的山,是大匹大匹青幽幽的山,如果要望到头就要用手把帽子按住要不然它就要掉在地上,山尖尖上还有终年不化的雪!夏天都是!那里的水也不是一般的水,那种水哈,我给你说,摸上去冰得就像是好多好多北冰洋汽水全部倒在一起,而且也是青幽幽的,浪头撞在石头上起一朵朵雪白的浪花……喝一口才甜!二舅舅那里不仅有这样的山水,夏天满山还开满野百合花,不是有首歌在唱嘛:别忘了寂寞的山谷的角落里野百合也有春天!

哈哈,估计写这首的歌的人才没有去过我二舅舅那里呢!山谷里面一点都不寂寞喔!除了野百合,还有野棉花(开花是桃红色的,很大朵)、太阳菊、兔儿云(开的花像是一把撑开的小伞,全部是小颗粒的白花组成,据说可以用来喂兔子)、铃铛花、蛇泡儿(就是一种小小的红色野草莓,据说是蛇舔过的。我二舅舅喊我不许吃,吃了肚皮疼,但是有啥子关系喃?蛇吃得我也吃得!)……你看过日本动画片嘛,就像是那个花仙子走过的全部地方的总和!

然后,我妈妈就让我二舅舅来接我了。我很喜欢我的二舅舅,他是一个高大帅气的中年纪检人员,他有货真价实的一把枪。所以,在我们出门坐上车之后,我兴奋地从兜里掏出一坨作业本纸包住的东西递给他,二舅舅问我:蓉娃子你包的啥子东西?我飞快地把纸打开,得意地说:早上吃的汤圆!我留了一个给你车上吃!二舅舅说:勒个小狗日的,幸好你没有直接揣在包包头喔,要不然你二舅妈洗都洗不脱。

我亲爱的二舅妈看上去像是一个大人,实际上不是。首先她长得很矮,皮肤比较白,像是一只小白兔。而且,我二舅妈不像大人那样一本正经,她很好耍,我一逗她她就要哭。记得有一次,二舅妈来我屋头耍,她天天都和我手拉手去买五梅花蛋糕,有一天她没有去给我买,我就喊她爬(爬就是滚蛋的意思,是很没有礼貌的,小朋友千万不要学习)。我二舅妈一听我喊她爬,就去守到我妈伤伤心心地哭了,呜呜呜,蓉娃子喊我爬呜呜呜……她拿起包包就要往门外头走,当年已经4岁的我那时已经成熟得可以去经商了,我说:慢点,你在我屋头住了两个月,先把伙食费算了再说。

就是这个二舅妈,听说我要去了,头三天就在家里磨包谷面面、炒红苕片片,这些都是我爱吃的。她还给我织了一件小毛衣,等着我去穿呢。

车开啊开啊,过了一匹山又一匹山,旁边就是一条流得飞快的大河。那条河我晓得,叫做岷江,岷江河水打着卷向我身后的方向流,河水里面不时有很多上游砍伐的树木一排一排地顺着河水流下来。显示着大河的深处就是森林,有伐木工人在那里面工作。嘿嘿,我二舅舅就是在这样一个神气的单位,我不晓得他们单位的全称叫做什么,反正有一个类似于情报机构的名字:川林二处。你说人多么聪明啊!晓得把木头砍了丢进河里,让河水把它们运走。我深深地被人类的智慧感动了,我把这个感想告诉坐在旁边打瞌睡的二舅舅听,他嘟嘟哕哕说:勒个小狗日的……不许吵老子睡觉……

我二舅舅就是一个没有艺术细胞的人。于是我放弃他了,我自己耍,看啊,这里的天多么蓝啊!蓝蓝的天上大朵大朵的白云啊,为什么成都就看不见呢?路上经过很多少数民族的村寨,他们的房子多么好耍啊,都是石头垒起来的,高高的一个方塔,要是我在成都的院坝头也能垒一个多么好啊,我妈要是打我的话就可以躲进去,在最高点用小石头丢她,进行合理的自卫……

车过了都江堰之后,就越来越好耍了,一路上都有老乡背着羌族背篼在卖苹果,这可不是普通的苹果啊,用我妈的话来说:这是全世界都有名的茂汶小金苹果。司机号召大家都下去屙尿尿的时候,我二舅舅就会给我买一衣兜,又脆又甜!三角钱一斤!

越往山里面走天气就越凉爽,在夏天这种凉爽是高科技空调不能比拟的。皇帝说是到了夏天就要去承德避暑山庄,那么,我桑格格,作为一个货车司机的女儿也不差哈!到了映秀、进了漩口,我和二舅舅就下车了。这里住着我的金莲大姐,就是我二舅舅的大女儿,先在她家去吃饭,我金莲大姐晓得我要来了,早就在屋头煮好饭等着我了!金莲大姐是个浪漫的人,她在当姑娘的时候爱美,经常化妆,但是她只是拼命擦粉不打胭脂,本来脸就白,又大,搽了粉之后更是掐白掐白的像一张羊皮鼓。我问她:金莲大姐,哪门儿你不擦红脸奔儿喃?她蔑视地从鼻子里哼出一小股气说:苍白才显得高雅!小虱子懂个屁!她在年轻的时候,据说谈过一次不成功的恋爱,她一直留着这位前任男朋友的照片。被我那纪检干部的二舅舅发现了,他语重心长地教育我金莲大姐:这个是个严重的态度问题,你是要犯错误的!很麻烦,你快撕掉!我金莲大姐仰着她那苍白而高雅的大脸:不!

金莲大姐已经嫁人了,就嫁给漩口水泥厂的一个工人,我陆哥,一个惊人沉默的男人。因为他的沉默,我到现在都不记得他的长相,但是我知道他会做一手好包子。因为这个手艺,在漩口水泥厂经济效益不好、他下岗之后,就在漩口镇开了一家包子铺,享誉全漩口镇。

啊!我亲爱的川林二处!你那红砖砌成的大门瞬间在路的一侧显露在了我的眼前!我激动地跑下车,向在门口迎接我们的二舅妈还有勇哥跑了过去!二舅妈!勇哥!我来了!嘿嘿,我那现在嬉皮笑脸的勇哥,当年是多么的羞涩啊,他居然躲在二舅妈的背后,脸都红了。而且,他那时候是多么的清秀以及消瘦喔!哪像现在这么大个肚皮!我晓得外国有个著名的建筑叫做“篷皮肚”,现在已经被我授予了他。

我们高高兴兴进了川林二处的大门,大门后面是一个俱乐部,很多川林二处光荣的职工们就在那里打台球、下象棋,看见我来了,纷纷给我打招呼:耶……蓉娃子长得这么高了撒!……嘿嘿,我说过,我每年夏天都来这里,对,就像皇帝一般避暑,当然人家都认识我!一路上我们经过的是粮店、宿舍一区、二区、洗澡堂……洗澡堂里面出来一个满脑壳都是肥皂泡泡的男人,光着上身,搭着一条毛巾,一边走一边嘴巴里头骂骂咧咧:妈呦!格老子洗到半截就停水了!二舅妈笑得喔,连忙打招呼:哎呀小陈你好,你快回屋喊莲妹给你烧水冲哈!怒气冲冲的陈叔叔经过我身边,一看我就笑了:嗨呀,蓉娃得嘛!又来过暑假了哈,一会儿来你陈叔屋头喝酒哈!

转过幼儿园,就是我二舅舅家了。这个幼儿园我是上过的,并且在里面称过王。我打了班上所有的男娃娃以及女娃娃,为我的王位奠定了相当扎实的基础。我给班上每一个娃娃手上都写上了“桑”字,他们都是受我庇护的子民,我那是相当爱民如子的,除了发鸭儿糖的时候。那个时候,每个人都争相向老师哭诉:桑格格把我的鸭儿糖抢了呜呜呜,桑格格把我的鸭儿糖抢了呜呜呜。我充满感情地看着幼儿园,这块几年前属于我的热土啊!我往窗子里探了个头,嘻嘻,一堆小屁孩坐在那,有的在流口水,有的在哭,唉!真是太幼稚了!

昨晚,我做了一个梦,梦见那里的山和水,还是那样的山清水秀:山不是一般的山,是大匹大匹青幽幽的山;水也不是一般的水,是青幽幽冰沁沁的水。一个美丽的姑娘,我们都喊她四婶,后来我想她其实就是四姑娘山吧。四婶捧来了一大堆洁白的野百合,从山坳款款地走过来,给我们每个娃娃都发了一朵。她穿着淡绿色的的确良衬衣,每发一朵就抚摸一下我们的头,微笑着好看极了。

对头,二舅舅那里,名字叫做汶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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