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今生的花样幸福里，打开我前世的欲望枷锁

阡　陌

1

二十三岁这年，爱情绽放在青春最后一抹绚烂里，明媚的诱惑着我对生命的无限遐想。

我是一个卑微的不敢奢望成名的平面模特。可轩铮却说，我有着这个时代最为匮乏的纯美。镜头前的每一个轻嗔浅笑，每一次平和淡定，都充满了纯净的感召力。所以，他爱我，我们的爱情需要这样的纯净担负起灵魂的休养生息。

这样的时刻，我会想起穆野。

那个背着大提琴游离在亲情边缘的狂野女子，十八岁时散落在岁月寂寞的脉络里，无从寻找。

如果穆野在该多好，我们可以一起照顾她。

我一脸遗憾地望着轩铮，他疼惜地捧着我的脸说，傻瓜，不要用你的善良惩罚自己了。

我知道，穆野不肯原谅我。这些年我用近乎自虐的方式试图掩埋那道暗伤。时间久了竟会演变成对她的思念。五年了，我每时每刻都盼望她能出现，哪怕她带着仇恨的利刃讨伐我的一切。

原来，善良有时是一道枷锁。

2

秋天到来的时候，我的广告片约渐渐多了起来。每次接过那些殷实丰厚的片酬时，我会把所有的钱存进一个固定帐户，像寄存了我全部的忏悔和牵挂。

再见穆野，是在拥挤嘈杂的地下通道。那首熟悉的旋律洋洋洒洒地倾泻下来，在她抑扬顿挫的节奏中，大提琴的生动和鲜活被诠释得淋漓尽致。我停下脚步，她扬起头，眼里闪烁着迷蒙的忧伤。那样的神情仿佛一只受伤的小兽，惊惶，恐惧，还带着一丝冰冷的绝望。

她比五年前更加瘦削了，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欢愉。

我给轩铮打了个电话，让他回来时买一束紫色的马蹄莲。那是穆野的最爱。

轩铮回来时，穆野刚刚洗完澡从浴室出来，裹着一条纯白的浴巾，裸露着性感的锁骨和小腿。她就那样坦然地走过去伸出手说，你好，姐夫。

轩铮手里的马蹄莲如一只只彩色蝴蝶纷纷散落。我弯下腰一支一支捡起那些花儿，然后嗔怒道，亏你还是搞艺术的，不懂得欣赏另类的美吗？

轩铮望了我一眼，然后对着穆野讪讪地笑了。

3

穆野执意一个人睡。

我以为时间淡化了曾有的伤痕，可以试着彼此靠近相互取暖，像我们小时候一样。原来，她对记忆的坚持经年不变，甚至愈演愈烈。

我的无所适从令轩铮变得沉重起来。他一支接一支地吸着中南海。香烟的火焰在黑暗中明明灭灭，像我们的爱情，倔强而坚韧地存活下来，却要以燃尽彼此的青春为代价。

我走过去握住轩铮的手，那里冰凉得失去温度。我知道，他有心事。每次他沉默着想事情的时候，就会忘记抵御日渐凛冽的冷风，任它把潜藏在体内的热量一丝一丝地抽离。

我不想再失去穆野，你不会赶她走的，对吗？

轩铮转过身来拥住我，随便她住多久，我只是担心你。

他的身体渐渐温热起来，我们跌跌撞撞着回到屋里，在彼此熟悉的气息里寻找着释放灵魂的出口。他的吻排山倒海地压下来之前，我们没有忘记反锁上房门。

次日清晨，穆野在客厅大声地喊，穆纯，把姐夫借给我几天吧，我想拍一套写真作留念。对于一个花样女子，记录青春的最佳方式就是用镜头为岁月刻下编码，在时光变迁中细细品味曾有的鲜活与热烈。这样的要求我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何况，她是我的妹妹，何况，轩铮是一个如此出色的摄影师。

4

那几天，轩铮在我的央求下，停掉了手头的工作，陪着穆野去拍外景。

穆野渐渐习惯了这个家，脸上开始浮现出点点的微笑。那样美在骨子里的女孩，能够醉倒多少男子动荡的心。我试图跟她谈及爱情，却终是怕碎了现世的岁月静好，于是在那些细细碎碎的牵挂里，我的心依旧承载了隐秘的压抑。

轩铮越来越沉默。我知道，他那样稳妥的男子，定是不习惯穆野的率性。爱情尚且需要时间磨合，何况这源于我而存在的亲情呢？我只有用更多的柔情来融化他的不快，他开始热烈地要我，甚至带着近乎疯狂的欲念将一切淹没在那张宽大的双人床上。每每这样的时刻，穆野的房间里总是放着激烈的摇滚乐。我们隔着一道厚重的水泥墙壁，沉醉在各自的快乐里，向着幸福的城堡虔诚地朝拜。

拿到化验结果我才知道，一个小小的胚胎已在我的体内扎根，且以血肉相连的姿态在我的子宫里一点点地长大。

午后的阳光打在身上，暖暖的。

医院长长的走廊里，我一步一步丈量着幸福的距离。走到尽头时，电话响了。

穆野说，姐姐，我找到我的爱情了。

5

我要去外地拍一个宣传片，大约两周的时间。

我对穆野说，帮我照顾好轩铮，记得每天早晨给他冲一杯热牛奶。

穆野怔了怔，随即点头。

我去了一个异常繁华的都市。站在天桥上，看夜风中的灯火流离，我开始撕心裂肺地悼念我的爱情。我们曾那么努力地在一片情感荒原上，用彼此的血液培植出日渐蓬勃的绿洲。等我虔诚地相约终老时，爱情像一部年久失修的机器，因为小小的故障戛然而止。

我取出了银行账号中所有的款项，在这座城市最权威的医院里，为林岚的换肾手术做着周详的安排。医生微笑着说，林岚有你这样的女儿真是她前世修来的福气啊。我恭敬地道谢，然后推着轮椅上的林岚走向手术室。那里，有她今生的幸福安康，更有她芬芳嫣然的爱情轮回。

麻醉前她反复对我讲，孩子，谢谢你。

如果小野回来，一定帮我照顾好她，这些年，苦了她了。

我含泪答应了她。

我知道，即使穆野的终极幸福会摧毁我的一切，我也会不遗余力地成全她。

因为，那是我欠她们母女的。

6

八年前，林岚带着十五岁的穆野嫁到我们家。对母亲的亡故父亲很快释怀，因为这个女人曾是他仰望的爱情，阴差阳错几度轮回，终于走到一起。她带来的温馨妥帖慢慢覆盖了母亲留下的所有痕迹。父亲对她格外的好，他从来没有那样宠溺过我的母亲。在我记忆里，妈妈承受的只有家庭的沉重和父亲的横眉冷对。他们欢快地享受生命，而我却在慢慢地累计仇恨，我恨她以一种侵略者的姿态，厚颜无耻地与幸福不期而遇。

仇恨像一粒种子，在我年幼的心里深深地埋下，随着岁月的迁徙，渐渐地枝繁叶茂。长到参天大树时，命运恰恰安放了最合适的导火索。

那年，我和穆野十八岁。心如鹿撞的年纪，却早已明了大人间的情事。

林岚很美。不惑之年的她，将成熟的韵味一点点渗进男人垂涎的目光里，像一朵野百合绽放在春意盎然的小城里，魅惑而坦然。

一个微风拂面的午后，例假汹涌而至。我痛得不知所措，拎了书包回家。推门而入的时候，我听到了林岚充满快感又刻意压抑的呻吟。

那一刻，我忘记了所有的痛。转身去给父亲打电话。

我五年来的仇恨瞬间夷为平地。在父亲嘶哑的怒吼中，那个妩媚的女子带着她背叛的耻辱，在我的视野中彻底消失了。

7

没有乘电梯。我一边拨着轩铮的电话一边踩着楼梯，拾级而上。

电话接通的瞬间，我捕捉到了他言辞中的愧疚和惊惶。

我缓缓旋转着钥匙，心里蓄满了大片大片的忧伤。

门开了，轩铮慌乱中穿着玫瑰红的拖鞋向我走来。他忘了，那是两个月前我买给穆野的，妖娆浓烈的颜色，此刻深深刺痛了我的眼，还有我疲惫的心。

穆野裹着宽大的男士衬衫走了出来，幸福的红晕在她脸上荡起了一抹春色。我知道，那是爱情的颜色。

她指了指轩铮说，姐姐，他就是我的爱情。

我最爱的男人，和我最亲的女人，同时背叛了我。

理由却是那么理直气壮，因为，爱情！

而那一刻，我惟有故作坚强，走吧，不要让我再见到你们！

穆野得意地笑了，拉着木偶般的轩铮风一般地离去，空留满屋暧昧的气息和痴缠的痕迹。

身后的嘈杂归于死寂般的平静时，我跪在地上，抚摸着腹中的胎儿，声嘶力竭地嚎啕。

8

林岚很美，对爱情却忠贞不渝。

我曾经目睹小城最流氓的王三一路尾随却被她严厉痛斥后怏怏离去的场景。

那个时候，我天衣无缝的预谋才有了落地生根的土壤。

林岚总是不舒服，但她坚持不肯去医院，只是每天卧床静养。

我故意将家门钥匙丢在王三面前，然后在他肆意侵袭着林岚美好的身体时，父亲刚好回来。这一切，都按照我策划中的步骤进行，没有丝毫遗漏。

只是，父亲提出离婚时，林岚没有做任何辩解就带着穆野净身出户了。

这一点，令我百思不得其解。

直到好奇心驱使我前去寻找她们母女时，我只听到穆野失踪的噩耗，看到已患肾积水的林岚浮肿的脸。那时，我才知道，她早已明白自己的病情，不过是顺了我的心意，恰好找到离开父亲的绝佳理由。她原来是如此深爱着那个男人。

而穆野，是这场阴谋里最无辜的受害者和最清澈的旁观者。她对一切明察秋毫。曾经以为简单剔透的穆纯姐姐，原来驾驭着这样肮脏的灵魂，目的，不过是摧毁她多年来无法原谅的幸福。面对纷繁复杂的爱恨情仇，穆野选择了逃离，将我们彻底放逐在光阴之外。

那一年起，我恢复了灵魂的明澈纯白。

我拼命地赚钱，为林岚换肾，希望可以洗刷掉年少时的罪孽。

9

穆野再次出现时，我已然料到了这样的结局。

她要用爱情讨伐我曾经的卑劣。

我一直跟随着他们的脚步。拍照那几天，她试图用温润妖娆的身姿蛊惑轩铮的心，无奈轩铮对爱的坚守是那般稳固，没有丝毫容纳背叛的罅隙。我在穆野痴情的眸子里读懂了爱情的归宿。轩铮，已经不单单是报复我的道具，他的存在点燃了穆野的芬芳，爱情之花呼之欲出。

我知道，是到了偿还的季节了。

轩铮每天早晨喝一杯热牛奶，这是我们相爱之后他才坚持的习惯。聪明如穆野，定是借用牛奶之名，在轩铮体内倾注了情欲的催化剂，使他理智沦陷难以自控。

而我，适时的出现，将局面彻底封杀，再无回转的余地。

林岚醒来时这样劝诫父亲，有时亲眼看到的东西，也未必是事实的全部真相。

如此，我依旧相信轩铮是爱我的。

10

春暖花开的时候，林岚的身体已基本康复。父亲每天陪着她去散步。幸福不经意间流落了一地。

她告诉我，孕期要多喝她煲的汤，以后孩子才聪慧健壮，贤良恭顺。

他每天都在我体内欢腾学步，有了他，那些伤口便不再疼。

轩铮说，爱情需要纯净，才能担负起灵魂的休养生息。

我想，这次我真的做到了。

（责编： 橘子洲 nh0408@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