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一份爱凋零在错落的光阴里
2008-10-21飞天九头鸟
飞天九头鸟
一
四年之前,春,天气晴好。高楼大厦中潜藏着零乱且阴暗的胡同。燕七,我,烟。
燕七的行李已经收拾好了,我躺在床上安静地看着她努力地拖着硕大的箱子,一边抽烟。柔软的烟灰零乱地垂下来,掉落在我裸露的皮肤上,有灼热的疼痛。她突然恶狠狠地说了一句:“帮我一把呀。”我无动于衷,她竟然一脸无辜的表情,眼泪汪汪的,梨花带雨。
时间追溯到三个小时前,我们在床上做爱,就是我现在躺的这张床。时间追溯到一个小时前,她躺在我的怀里说,我们分手吧。然后,起身,穿衣服,下床,收拾行李,动作连贯得像排练过无数次一样。整整三年的感情被归拢成一个硕大的拉杆箱,支撑出生硬的棱角。像是米饭里吃出的石子,硌了我的牙。
燕七走了,一个人拖着硕大的行李箱。我还是有些心疼,想帮她一把,却没有行动。在她消失了估计有半个小时的时候,我,突然泪流满面了。女人心,海底针。或许,刚刚在床上,她决意并且已经把一切还给了我,从此两不拖欠。床上她的一根长发,我用最后一根烟点燃,从此,两不拖欠。
头疼,想燕七想得头疼。我想,曾经一起吃糠咽菜时她惨绿的小脸和没心没肺的笑容。我想,寒冷的冬天她躺在我怀里缩成小猫一样单薄的眼神。我想,她一边把渺小的窗户打开驱散劣质香烟的气味一边说“你这媳妇早晚被你熏跑了”时的神情。我想,此时的燕七已经与幸福比翼双飞、白头偕老去了。
燕七,不是我用烟熏跑的。因为我已经很久没有抽过烟了。因为燕七没有给我买,而我没有钱。对,我花的钱都是燕七的。我只会吸烟、写字还有做爱。在写得出来字的时候吸烟,在写不出来字的时候做爱。
燕七说,她曾经在心里对自己说过,三年,给我三年的时间。如果,我还是原来的样子她就离开。所以,她走了。我曾经在心里对自己说,五年,给我五年的时间。我就会给燕七一个幸福的生活。要么,在这里实现自己的梦想,要么回老家给燕七安稳的生活。可是,她走了。我们的爱情败给了我固执的理想、贫穷以及两年错落的光阴。
二
两年之前,天气晴好。高楼大厦。女人,我,煙。
女人在洗澡,我躺在床上安静地抽烟。烟燃尽的时候,我在想燕七,结果烟烫了我的手。女人把我的手放在她丰满的唇边,吸吮。我跟女人说我只会吸烟和写字还有做爱。在写得出来字的时候吸烟,在写不出来字的时候做爱。她就笑了,说,看来你已经很久没做过爱了,否则你怎么会成为这么有名的作家呢?
我也笑了,翻身把她压在身下。我喜欢这么直白的女人。
夜半,女人起身、穿衣。我躺在床上目送她出门。她问我,当真不可以留下吗?我说,我的媳妇燕七不允许我把别的女人留下来过夜的。再过一会儿,她就下班了,女人甩着高跟皮鞋咯噔咯噔地走了,眼里满是疑惑和鄙视的目光。
我点了一支烟,继续写我的长篇。刚写了一句话“燕七下班回来了”,烟灰就掉下来,洒了一桌子。曾经,燕七总是这个时间回来的,然后去厨房给我煮一碗热粥,洗澡,睡觉。在半梦半醒间,被我爬上身体,做爱。
清晨,在阳光的温暖里,我把一捆杂志送给收废品的大爷。大爷高兴得合不拢嘴,我和他要了一支烟。旱烟,劲儿很大,抽得我呛出了眼泪。
后来的两年里,我都在不断地把那些发表有我文字的杂志送出去。我以为,燕七会看到。
三
收到一条短信,内容是:原来这就是你的电话号码,原来……
话说得很矫情,矫情到我以为是燕七回来了。
那些送出的杂志扉页上,我都写了这样一首诗:
一世清秋两茫茫,三更酒醒梦流觞。
无言怎奈泪沾巾,菱花直上绣楼墙。
九天青女长做客,六尺春衫问玄黄。
武陵尽废南朝事,依依昨日念帝乡。
八十三年巫山雨,两地寒湿洇愁肠。
斯人苦恨添银鬓,等闲落叶庙前霜。
再在下面署上我多年以来一直沿用的笔名“吸烟的姿势”。茫茫人海,我只是希望,燕七可以看见这些字,然后沿着这个手机号码,一路找到我,找到那些我曾经答应给她的幸福。藏头诗,是我惯用的伎俩,燕七了如指掌。这是我事业刚刚有起色的时候就买下的手机,我每天潜心地带着,想着也许在下一刻,它就会响起,然后,有一个女子的声音传过来,说,我是燕七。这个号码里的数字,唯独没有七。燕七说过,七是个劫。
我把电话打过去,是个媚惑的女子声音,不是燕七。
“吸烟的姿势”,我看懂了你的诗,但是让你失望了,因为我不是你要找的人。
她的声音很诱惑,诱惑得像燕七一样。我说,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难得有人能读懂我的诗,两年了,只有你读懂了。
我决定和她聊天,因为她的声音让我想起了燕七。
没说两句,竟然断了,手机欠费。然后,我就笑了。我跑到外面,把身上所有的钱都充了话费。打过去,说,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呢。
她笑我傻,傻到在声讯台问一个名字。然后,我们做爱了,用声音,用感觉。不知道是谁挑逗了谁,一切顺其自然地发生了。我听见她的娇喘与呻吟,我的脑海中是燕七的脸,我很久没有这么酣畅淋漓过了。我知道,那是她的工作,但是她没有敷衍我。
然后,电话又断了,我知道,手机又欠费了。
四
手机收到信息,说,以后别再打声讯台了,太贵,若真想聊天,就打这个号码。对了,我叫安晓夏。
后来,我见到了安晓夏,在我和她在电话里做过一个月的爱之后。她拖着一个硕大的拉杆箱站在我的门口,行李很满,支撑出生硬的棱角。
我们又做爱了,是身体与身体。她的身体比声音苍白得多,而且灵魂比身体还要青涩。然后,她在我的怀里哭了。她说,她给了男友三年的时间,三年了,她还是没有得到他答应给她的幸福。她还是要到声讯台上班,用声音勾引男人,赚钱养活他。他只会抽烟和画画还有做爱。现在,她离开他了。
我把她的行李整理好,衣服挂在衣柜里,洗漱用品放在洗手间,杂志放在书柜里。原来,这个行李箱真的这么大,可以归拢整整三年的感情。
五
在之后的日子里,我没有再和安晓夏做爱。她看我的书,给我做饭,住在客房里。我喜欢她安静时候的
样子,孩子一样单纯的模样。我看见她光着脚踩在洒满阳光的木质地板上,看见她听着舒缓的音乐轻声地读着我写的那些爱情。她说,她要的幸福很简单,一个笑容,一枚苹果,碗里的豆浆温热。于是,我把这些幸福全给她,曾经那也是燕七想要的。
我暗中偷偷地拨打了声讯台的电话,然后辗转地找到安晓夏曾经住过的家。我看见那个混乱的地下室,以及地下室中蓬头垢面的年轻男人。
我点了一支烟给他,他迫不及待地抽起来,看来他果真是好久没有抽过烟了。然后,他问我,她好吗?我点头。他又问我,是不是她让我来看他。我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就那么安静地看着他。他就笑了,很苦涩的笑容,说,不该这么问的,只要她好就足够了。然后要我好好待她,一定是她在他那里吃了太多的苦。虽然,他下定决心奋斗五年,如果还不能实现自己的梦想,就陪着她回到老家去,过平淡的幸福生活。可是,来不及了,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我把他的画儿拿起来看,我看见那里面明了的青春和狂妄的梦想,一如从前的我。那些准备好的钱我最终没有掏出来,只是留给了他半包烟。我说,我们总是把爱情埋在心里,虽然当时她就躺在你的身边。我说,在这个鳞次栉比的高傲的建筑群中,是我们被爱情遗忘,还是我们遗忘了爱情。我说,我们只是在用爱情做赌注,给幸福找一个借口,再给不幸福找一个借口。我看见他狠狠地吸了一口烟,然后我头也不回地走了。
六
我希望,在某个充满阳光的一天,他可以笑容满面地站在我的门口,拉起安晓夏的手说,走,咱们回家。
我希望,有一天有一个女子可以拨打我的手机,说,我是燕七,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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