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能悲伤地坐在你身旁

林培源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一片森林，迷失的人迷失了，相逢的人会再相逢。

——村上春树

喂，你在哪里？亲爱的，七月的天空如此绚烂，阳光穿过了无数密密实实的榕树叶子落在我身上。你看，抬头就可见辽阔高远的苍穹，棉花糖一样柔软的云朵掠过我偶尔张望的视线，轻盈得像是梦里的雪花。你是知道的，这个时候我的眼里总是溢满了若隐若现的悲伤，他们像是吸食在海绵里的水，一不小心就会流淌出来。

19年的时间究竟有多长，就像我不知道永远究竟有多远，我总是如此莽撞地在每一个韶华易逝的年轮里迷失。孩童般的眼眸朝着有阳光的地方无穷无尽地仰望。亲爱的，就像我总告诉你的一样，我们要像向日葵一样迎着太阳的方向茁壮成长。记忆如此虚无，空中楼阁抑或海市蜃楼，告诉你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我要的只是触手可及的那份真实。他们宛若河滩边的鹅卵石散落在我的光华里，当我光着脚踩在上面的时候，你是知道的，我的心里有多么的欣喜。我数着童年走过的每一个痕迹，像是找寻到迷失羔羊的牧人，捧着他们，高兴得不知所措。

我清楚地听到时光流转的声音，看到生命的年轮一圈一圈地拓展，而我们，也如此急遽而无可避免地长大。童话褪去了颜色，天使折断了翅膀，万花筒里的缤纷被空无一物的繁重所替代，亲爱的，你知道吗？这个时候我多么的想哭……

次第开放的莲花

那一年的夏天我不过是一只野性未泯的小兽，我赤裸着双脚走在滚烫粗糙的乡村小道上。我是趁着母亲睡着的时候偷偷溜出来的。我记得那时的天空总是一片湛蓝，我跟着我的玩伴们在溪里游泳。因为长时间的暴晒，我们的皮肤就像泥鳅一样黑。我们在水里尽情嬉戏，忘了时间，忘了父母愠怒的脸，从上游留下来的水光滑得像丝绸一般抚过我们光裸的身体。可是那个时候我们还没有害羞的概念，反倒是抱怨起溪边洗衣服的妇人搅脏了水。我们偶尔恶作剧地向她们泼水，还没等她们醒悟过来便神出鬼没地潜入水里。我们沉浸在这样的游戏里不知疲惫。

童年的夏天弥漫着被阳光和野草混合的气息。我的足迹踏遍了野外的每一个角落，每一寸土地上都留有我成长的印记。钻进番茄地里偷吃番茄，爬上杉树捕捉知了，卷起裤腿在沟里捉鱼……许许多多关乎童年的情节被拉进了成长的章节里。

后来上了小学，突然就变成了一个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好学生，穿着干净的校服，戴着鲜艳的红领巾，遇到老师主动问好。每天早上总是早早起床，生怕上课迟到，于是还没等母亲把粥煮熟就站在厨房里辗转踟蹰。每天背着大大的书包行走在家里和学校的路上，然后一步一步向着未知的旅途跋涉。小学时光总是如此透明澄澈，如今回首还依稀可见当年那个有着明亮眼眸的孩子，端端正正地坐在教室里聆听老师的金玉良言。

学前班。当选班长。因为贪玩手指被门夹伤，流了很多眼泪，被同学嘲笑。从此发誓再也不许流泪。

一年级。拿着老师的教鞭站在讲台带早读。因那夏季溽热的空气以及窗外躁动不安的知了，额头滴下的汗水浸湿了讲台那方小小的空间。

二年级。提着扫帚在教室后面的空地打扫落叶。那些堆砌在地上的落叶被我堆成一座小山，可是风一吹它们就散开。于是，不得不重新扫过。

三年级。数学课上因为回答不出问题被老师罚站，低着头不敢看老师，闭上眼睛不让眼泪流出来。

四年级。正襟危坐听老师讲“文革”那些遥远的故事。关于批斗，关于冤假错案，关于红卫兵和左派。

五年级。发现自己对新来的英语老师颇有好感，于是爱屋及乌，喜欢上英语这门课。好几次英语考试拿了满分。

六年级。毕业考试考了全镇第四名。拿了生平第一笔奖学金。

这些都是发生在我年少时代的往事，它们被堆积成看似牢靠实则摇摇欲坠的积木。然后一不小心被谁推倒，散落一地的凄凉。童年终究成为莲花，次第绽放在我幼小而倔强的生命。

漫天飞舞的棉絮

亲爱的，这个时候我已经远离了那些纯真年代。我坐在这里悲春伤秋地回想那时你的模样。初中究竟是什么样的年代呢？我看到你剪着当时流行的板寸头坐在明亮的教室里。那个时候你已经是个逐渐脱离稚气的少年了。你渐渐地锋芒毕露了。那个时候你无可挽救地喜欢上了文字，并且总是不知疲倦地在纸上写下你龙飞凤舞的字迹。每次老师站在讲台上朗读你的文字时，你总可以看到别人齐刷刷投来的目光。羡慕抑或有些许的嫉妒。可是，这些都不重要了，没有什么比得上你此时内心的快乐。

班长，学生会主席，这些都是顶在你头上的光环。那个时候你带领着一批学生会干部每日例行公事地在学校里来回奔波。你们检查每一个班级的早读还有眼保健操，必要时还必须帮他们将乱放的单车摆好。这个时候的你已经体会到了当一个干部的苦处以及风光了。每周一站在校门口轮值，检查进校学生的仪表仪容，因此你被许多人记住了，你拥有权力的同时也遭受了别人的嗤之以鼻。可是，我说过，你是一个八面玲珑的人，你总是能在同学和老师之间游刃有余。

现在我还保留着你初中时的集体照。我看到那个时候的你依旧保持着你的经典发型。6月的阳光照在你年轻而富有朝气的脸上。透过这张照片，我仿佛又看到了你备战中考的时候披星戴月的样子。你聪颖并且勤奋，并非是一心只读教科书的孩子，偶尔禁受不住诱惑跑下楼，参与草地上的毽子军团。然后一群人在教导主任的呵斥声中作鸟兽散。

中考，你如愿以偿地考上了重点高中，可是，你一点都不快乐，因为你的朋友们，他们落榜了。那个夏天，你无法面对如此巨大的悲伤。曾经信誓旦旦地约定，彼此要考上同一所高中。可是阴差阳错，最后只剩下你一个人在现在的学校里踽踽独行。

许多当时熟悉的面孔至今已经模糊。良师益友。我时常念叨的名字，许多已经没有再见过。高一的时候回去初中的学校。那些高大的木棉树还是依旧沉默地伫立着，想起棉絮飘满天空的季节，像是满天的飞雪。操场上过膝的乱草丛生，我们曾经赤着双脚追逐的足球，还有那些开着乳白色花朵的茉莉，我们喜欢摘下一朵然后很无聊地用来数“爱我，不爱我，爱我，不爱我……”篮球场上不见了当年大汗淋漓的少年以及翘首盼望的女孩。闭上眼睛似乎可以听见篮球擦过篮筐的声音。

已经整整两年没有踏进初中那所学校。听说现在镇上的三所中学要合并成为一所。而年久失修的校舍即将被遗弃。不禁有些难过，毕竟是曾经留下自己一整个年少时期的快乐和悲伤的场所。如今时间无情地将它拉扯出模糊的轮廓。我们无法定义的物是人非，发生在我稚嫩的生命旅途。像拔节的竹子有了无法企及的高度。

开满火花的枝头

你看，我已经带着你重新走过了自己的小学和初中。我知道回忆不是一件那么愉快的事情。可是，只有褪去了那些悲伤色彩，生命才会重获新生的，不是么？

究竟是什么时候你变成了一个郁郁寡欢的少年的呢？只记得那时候你不太爱说话，总喜欢一个人静静地坐在教室里仰望那些被槐树枝叶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偶尔有鸽群盘旋着飞进你的眼里。这个时候你又开始了遥无止境的仰望。

你说，仰望天空是一种幸福，可为什么每次我总在你的眼睛里看到隐藏起来的阴影。是因为朋友不在身边么？还是因为高中生活的陌生让你一下子接受不过来？一整个高一，我看到你背着自己的单肩包穿过操场走向食堂。你一个人静静地坐在角落里扒着饭，当周围响起此起彼伏的笑声，你看到别人那么快乐的聚餐，可自己却是孤身一人。绝大的反差再一次将你心里的悲伤涌上来。你恨不得一口吃完饭然后离开这个伤心的地方。

一切只因，你是个害怕寂寞的人。后来，你认识了阿腾，你们形影不离地出没于学校的各个角落。一起吃饭一起听歌一起打球。这个时候你已经渐渐脱离了孤独。你的写作走上了越来越宽广的道路。你总是不知疲倦地写着。你在键盘上敲击自己的喜怒哀乐。每次写完都迫不及待地将自己的文字拿给你的朋友们欣赏，然后倾听他们对于你的文字的看法。你在这种疯狂的写作状态下获得了常人无法体会的快乐。你终于实现了自己的愿望，你坐在藤蔓缠绕的城堡里细数阳光的纹路。手心里紧握的幸福单纯而美好。

季节的转换总是令人猝不及防。春夏秋冬，似水往昔浮流年。你拥有了越来越多的朋友，你总是能和他们打成一片。这个时候你终于又找回了初中时的快乐。高一高二一晃而过，然后一下子就到了充满硝烟的高三。有关荣耀抑或其他悲喜，都被你压进青春的箱底，等到来年春暖花开季节再重新拿出来翻晒。许许多多个为未来而奋斗的日子里，你总是早早就起床，你坐在操场边的台阶上静静地晨读。偶尔有路过的师弟师妹和你打招呼。你抬起头，回应他们一个灿烂的笑脸。可是，没有谁发现笑容背后隐藏的深深的孤独。

许多个夜里你总是辗转反侧，你跑到小宇的床上和他聊天，各自说着青春年少的秘密。并且在这种公平交易的促膝长谈中获得了坚固的友谊。你们聊自己伟大的理想以及未知的爱情，你们约定某一天各自领着自己的女朋友回到学校，那时候的你们一定对这样的美好设想暗自傻笑。可是，谁又能想到，一场高考让彼此憧憬的未来打了折扣。你没有考上日思夜想的那所名牌大学，许多朋友为你感到惋惜。而这个时候，能拯救你脆弱内心的只有你自己。当你得知自己无法跨入那扇神圣的大门时，你抱着双膝坐在沙发上。招生办的负责人在电话里的陌生声音像是死神的召唤。世界仿佛一下子就暗了下来，乌云遮蔽了天空，狂风吹乱你曾经屹立不倒的信誓旦旦。泪水，终究还是冲破了桎梏，无可抑制地流了下来。

家人的安慰，朋友的支持，慢慢地让你走出了悲伤的影子。如今，你可以坐在洒满阳光的房间里回首你的淡蓝岁月。过往的喜怒哀乐终究只是开满火花的枝头。你看到摇曳在枝头的火红的凤凰花，终于还是露出了明媚的笑容。你知道自己已经是一只浴火重生的凤凰了。你终于还是想起了曾经说过的那句话——

“即使仰望天堂，也要摆一个酷一点的姿势。”

亲爱的，你看，我们已经相濡以沫地走过了这么漫长的旅程。小学、初中，再到高中。一个人的成长究竟要经历怎样的执迷不悟以及豁然开朗。曾经因为无法触碰的情感在无数的夜里独自听着悲伤的情歌默默流泪，曾经因为一个无法实现的夙愿而咬紧嘴唇眼神颓废，曾经因为看到自己的文字出现在杂志上而欣喜若狂爱上整个世界。

那些，都是遥远而陌生的情节。发生在某年某月某个昏昏欲睡的午后或者下雨的清晨。时间拉着我们义无反顾一路厮杀。

亲爱的，原谅我，我们在成长的轨道上渐行渐远。我看着你遗世独立的背影，笑容再一次漫上了嘴角，我知道，你将向着太阳升起的方向义无反顾地成长。

村上春树说，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一片森林，迷失的人迷失了，相逢的人会再相逢。我知道你只是暂时远离了我。终有一天，我们会再次相逢。相信我。

醉笑陪君三千场，不诉离殇。亲爱的，原谅我，不能悲伤地坐在你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