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遗珠
2008-10-15杨雪
杨 雪
有一只蝶,已飞过沧海。
我制桃花笺,在春之暮野
胭脂掺水,那一抹潋滟的红,如你眼中流转的波光。草如茵,松如盖,风为裳,水为珮,你的歌声,宛转如九曲回肠。先秦的遗民,活得那般接近自然天性。寂寞掠过荒原的风,包裹着你。先秦的风,无休无止地吹,蔓延过古道的春草,拙朴的喜悦或忧伤,都是这般,发自心芽。那日,我来了,桃花笺带回了你,昔我往矣,今我来思,蒹葭与白露,桃夭与硕人,你饮尽霜雪,赐我微醺岁月。
欲语泪先流。你可知,仓颉造字,有鬼夜哭。因语言,这般泄露了天地之灵,山川精气,日月光华,统统,在她的囊中。我注视着你,你颊上的蔷薇,你的笑容已泛黄。却缘何,太初的第一响钟鼓声在这泛黄的书卷存留,沉淀了千年的时光破啼出第一只雎鸠,她定有一缕魂,可与岁月并肩,并肩观望这世间风月。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你可知,耐人切磋琢磨的,何止翩翩浊世佳公子,更有你,吐露得如水深婉。诗经着墨处,百转千回。你天性自在洒脱,如回翔九天的凤,你彩笔新题断肠句,你一笑,思无邪。
我采水芙蓉,在夏之西洲
彼时,南塘的水,撩一掬,尽是云鬓花颜。二八女子的芳华,花期如约,只是良人,已不再。那日,你着杏子红的单衫,开门,郎不至;忆莲,下西洲。含苞未放,因酽酽春心,只为一人展;垂手皓玉,栏杆十二曲,你那江南水汽里酝酿的悲欢,是如此,过尽飞鸿字字愁。
南朝乐府最美的抒情。你迈着莲步,莲花过了人头,只是采莲的心,行将枯木。你终是知晓,吹箫人去玉楼空,即便莲花在手,也是天上人间,没个人堪寄。那日萧史吹与弄玉的天籁,那日良人的青衫,拂去的飞花柳絮,原来,曲中无别意,并是为相思。
那些简单的歌章,慷慨吐清音,明转出天然,透露出民歌的底蕴,栀子花一样清淡洁白。南北朝的光怪陆离,散发迷迭香般的爱恋,在历史的游历中,是被命运拨弄的风荷,是眉间心上的清愁。
乱世的情花遍开。你愿,所爱之人,不吝采折。
那么,且翻开那一页天光水影,拈一朵爱怨嗔痴花,唱一段倾国倾城恋。怜你吐气若兰,恋你字字珠玑。
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我歌窈窕月,在秋之江渚
是否静夜悲思,清澈的念想便寄情于这千里的光焰;是否白发三千,即是宿命赐予的秋霜,镜花水月里你我的缘愁;是否好梦由来最易醒,触目的落红,遍是阑珊的春意;是否水仙已乘鲤鱼去,一池萍碎,一夜芙蕖,曲终人散,红泪成河。
野旷天低,江清月近。唐世才子,青衫磊落,茕然独立间,心底盛着意象,笔下掖着气象,挥笔即成峥嵘。在唐,我爱你的繁华,亦爱你的冷落。凤箫声动,才见得一番萧瑟洗清秋;古久的陈酿,才历久弥香。在唐,你一度是灼灼欲燃的花朵,但底色终究是如秋叶静美。
秋风入窗里,罗帐起飘扬,我心所念,非只谪仙,还有杜工部的苦吟。夜未央,他捋须长叹,为人性僻耽佳句,语不惊人死不休。倏尔老泪纵横,如一壶浊酒,漂泊天涯难入喉。是否语言之美,足以在不被捉摸的一瞬刻骨铭心。
于是云飞雪落,尽是你的车辙。
我掬梅花雪,在冬之雾阁
你是爱梅成痴的女子,我知。愈是孱弱,愈是清苦,愈爱得芳香纯粹。
年少时为赋新词,你爱那暗香盈袖的菊,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待到嫁作人妇,赌书斗茶,吹花嚼蕊之余,窗前的木犀,终日向人多酝藉,你便钟情。香词丽句铺满了薛涛笺,犹不能言尽你的幸福。彼时,梅花尚是绰约的影,唯有冬日,透过云窗雾阁,望见那墙角数枝,心头才涌上一阵清寒。
直至风住尘香花已尽,悲欢离合总无情,才看得清,身后所立的,始终只是梅花不离不弃的清骨。直至物是人非事事休,病起萧萧两鬓华,才懂得,花梨木几案上,徒有一杆兔毫,伴你如水情怀。那日风暖鸟声碎,我的唇角弯成似你的,好看的弧度,我细数你的一生,如完成一次破茧。浮生浮世,你最终拔节而出,上下千年的岁月中风流灵巧的女子,唯有你,寻求灵魂的清透晴朗。年华渐老,人淡如菊。
抚过那一绢素绸缓缓呈现的文字,窥人,窥命,窥一个时代,窥一段风骨,那般深情一路,那样心意沉沉。历史煌煌千载,分花拂柳,娓娓道来的,无非是斯人的清音,笔墨纸砚间,散落千年的缠绵。
只是,吾谁与归?
我已飞过沧海
也许,当我们回归心海深处,我的歌,我的泣,都是为你,在咳血低吟。古往今来,历史的蚌,珍存多少岁月里绵长的思忆,而语言之美,沧海里永远生辉。你可知,我是鲛人,沧海月明,会为你,落泪成珠。
你是沧海遗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