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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观园里的女儿红

2008-09-28

百家讲坛 2008年18期
关键词:女儿红海棠花大观园

裴 钰

琴、棋、书、画是中国人在文化上的四件雅事,吃、喝、玩、乐是中国人在生活中的四个乐趣,其中的“喝”即饮酒,是今天我们当作应酬、公关、朋友聚会和家族聚会的主要手段。然而,酒的交际功能大大增加了,但文化功能却大大削弱了。

大观园里,金陵十二钗个个能喝善饮,巾帼不让须眉。人生如酒,酒如人生,让我们来欣赏一下饮酒时的诗意盎然,品一品杯中的百味人生……

让老外晕头转向的酒称谓

酒,对于中国人而言,不是一种饮品,而是一个朋友。朋友分亲疏远近,对酒的称谓也很有意思,敬称有琼浆、玉液等,还有有趣的谦称和一般称呼,这在世界上是绝无仅有的。

《红楼梦》第十六回中有一段说:“小的听见昨日的头起报马来报,说今日大驾归府,略预备了一杯水酒掸尘,不知可赐光谬领否?”

在英文译本中,水酒被翻译成“watery wine”,外国人掉进了中国酒文化的“陷阱”。其实,水酒是谦称、谦虚的说法,类似的还有薄酒、小酌,都是我们中国邀请他人做客的谦称,可绝不是说自己的酒质量不好,往里面掺水。但是,在外国人看来,这很不可思议,邀请别人做客是自己费心费力之事,干吗还客气呢?

中国人历来重客薄已,宁可自己吃差的酒饭,也得让客人吃好喝好。所以,当中国人一说“略备两三个小菜”,那就一定是场丰盛的酒宴;一说“水酒”,别以为是度数低、价钱便宜的,肯定是度数高的烈性好酒。而“水酒”就如同“寒舍”、“犬子”、“拙妻”一样,充满了中国人的智慧和谦虚。

东西方迥异的喝酒方式

莎士比亚青少年时酒量很好,一次,他听说斯特拉特福附近的毕得佛小镇上的人都很能喝啤酒,就跑去要和他们较量较量。他问毕得佛镇上的一个牧人:“会喝酒的在哪儿?”牧人说:“会喝酒的不在,只有能啜酒的。”两个人上来便痛饮啤酒,只喝得昏天暗地,结果,这轻量级的人把莎士比亚喝得一败涂地。莎士比亚头昏脑胀、步履蹒跚地离开了毕得佛镇,途中醉倒在路旁一株绿荫如盖的酸苹果树下,后来这株树被称为“莎士比亚的天篷”。

在今天,酒吧里、party上,人们也大多都是采用这样的方式一醉方休,但古代的中国人可不是这样。在《红楼梦》里,有一段细致地描写了中国人喝酒的整个过程:“先是款酌慢饮,渐次谈至兴浓,不觉飞觥献斝起来。当时街坊上家家箫管,户户笙歌,当头一轮明月,飞彩凝辉,二人愈添豪兴,酒到杯千。雨村此时已有七八分酒意,狂兴不禁,乃对月寓怀,口占一绝云……”

“款酌”,即优雅地倒酒;“慢饮”,即一点点地品酒,边喝边聊。一旦聊得兴起,便“飞觥献斝”,觥、卑是酒具,一个“飞”字,形象地表明:喝酒始入佳境,开始开怀畅饮了!此时,喝酒的环境里,箫管吹起,轻歌悠扬,明月当空,月色宜人,在这样如诗如画的优美环境里,“酒到杯干”,他们开始一口闷了。由佳境转到醉境,喝醉了就要作诗,于是贾雨村虽然喝醉了,却要对着月亮作诗。这个对着月亮作涛的中国醉鬼,和大醉烂睡在苹果树下的英国醉鬼,一个可爱,一个率真;一个让人摇头暗笑,一个让人捧腹大笑——这就是东、西方截然不同的两种酒文化。在中国人看来,没有音乐,没有明月,没有诗歌,如何能畅饮?可在西方人看来,醉后作诗,不是优雅的事情,而是在撒酒疯。

劝酒的艺术

西方人喝酒的习惯是主随客便,而中国人是一醉方休,只要你在我的酒杯能够到达的范围内,不喝干了就不罢休。不仅朋友之间,就连上下级之间、主仆之间也是如此,让人叹为观止。

《红楼梦》里有一段写劝酒,可见中国人的劝酉心理:

鸳鸯等也来敬,凤姐儿真不能了,忙央告道:“好姐姐们,饶了我吧,我明儿再喝吧。”(别人劝酒不喝,得求饶,不论什么原因,你总是理亏三分)

鸳鸯笑道:“真个的,我们是没脸的了(劝酒被拒,开始发怒,夺过主动权)?就是我们在太太跟前,太太还赏个脸儿呢(言下之意,别人都喝,你不喝,你为什么这么特别?步步紧逼)。往常倒还有些体面,今儿当着这些人,倒拿起主子的款儿来了。我原不该来(你不喝酒的结果是伤害了别人的自尊心,你如果这杯酒不喝,就要得罪一个人)。不喝,我们就走。”说着真个回去了(别以为我是假装的,不喝就绝交)。

风姐赶忙拉住,笑道:“好姐姐,我喝就是了。”说着拿过酒来,满满地斟了一杯喝干。鸳鸯方才笑了散去。

鸳鸯的劝酒是一次绝妙的心理攻势,如果不想成为孤立的人,不想得罪朋友,不想伤害别人,你只有喝干了酒。连王熙凤那样伶牙俐齿的人,都不得不满满地斟了一杯喝干,这样的劝酒真是妙趣横生的语言艺术了。

女性醉酒的独特之美

现在,你和一位都市女性吃饭,你问“喝点酒吧?”她的第一反应肯定是:“我不会喝酒,我不喜欢喝酒。”在都市女性看来,喝酒是有害健康,是不雅观、不淑女的表现。

可是,在大观园里,却有一段女孩大醉的场面:“只见一个小丫头笑嘻嘻地走来,说:‘姑娘快瞧,云姑娘吃醉了,图凉快,在山子后头一块青石板上睡着了。众人听了,都笑道:‘快别吵嚷。说着,都走来看时,果见湘云卧于山石僻处一个石凳子上,业经香梦沉酣,四面芍药花飞了一身,满头脸衣襟上皆是红香散乱,手中的扇子在地下,也半被落花埋了,一群蜜蜂蝴蝶闹嚷嚷的围着他,又用鲛帕包了一包芍药花瓣枕着。众人看了,又是爱,又是笑,忙上来推唤挽扶。”

一个女子喝醉了,倒在青石板上,香梦沉酣,花满一身,蜜蜂环绕,彩蝶飞舞,这是何等的飘香入画、万紫千红般的美丽。宝玉曾把自己和女孩相比,说:“我就如那野坟圈子里长的几十年的一棵老杨树,你们就如秋天芸儿进我的那才开的白海棠。”

在把女性看作“海棠花”的文化里,女孩们敢于率性而为,活出自我,她们做傻事,也做蠢事,就是那端庄无比的薛宝钗,也会去花间扑蝶,雅气十足;而知识女性林黛玉更是去傻傻地葬花,“一杯净土掩风流”;还有那晴雯撕扇子,疯得快意阑珊,豪情无限……

所以,少女史湘云和少年莎士比亚,一个醉在芍药花下,一个醉倒在苹果树下,都是大醉酣眠,一个却诗意无限,另一个则索然寡味,这是两种文化的不同。中国传统文化中,对于女性尊重和欣赏的“海棠花”观念如今已淡淡逝去了,所以,今天的知识女性、都市女人面对酒才会变得如此战战兢兢、小心翼翼。

如今,不少人名义上鼓吹酒文化,但背后却隐藏着商业利益,太功利,太投机,太物欲。传统的酒文化,重酒更重情,大观园里的女儿红有着海棠花香,有着率性的人生,人、酒、情,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一杯酒,喝出宝哥哥的温柔,品出林妹妹的娇羞,饮着凤姐姐的泼辣,说不尽的女儿红,说不尽的中国人的情怀。

也许,我们的生活方式可以西化一点,但我们的精神世界和内心情怀只有追寻着传统的美,才会真正活得满足和愉悦。

编辑/汪微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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