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老宅相约

陶　也

假期随父亲去乡下，正赶上村里的老伯去世。老伯九十岁了。以前回家，都可以看见他一个人坐在胡同口的台阶上，等你走近了，他就会微微一笑。他的笑毫无声息，仿佛是落日的余晖，他不说什么，只是那样看着你，来表达自己的存在。而现在，人去房空，几年之后，他的老屋就会成为一处地地道道的老宅，无人居住，杂草丛生，因为老伯一个人生活，那片地就只好一直荒芜着，像一片不长庄稼的沼泽，即使是麻雀也不愿意在那里落脚。

又多了一处老宅啊。爷爷扔掉手里的烟火感叹着。小时候住在乡下，时常有村里人搬到城里去，于是一些房便空置着。当我路过那些房子时，就看见一把大锁锁住了里面的一切。偶尔我会从门缝里张望，可是什么也看不见，一道厚厚的影壁墙挡住了我的视线，也挡住了我对那所房屋所有的遐想。有一年因为下雨，一所房子的院墙坍塌了一大片。从坍塌了的豁口小心翼翼地走进去，这才发现院子里的茅草都有一人多高了，里面有几棵枣村，满树的叶，找不到几个果子。这所老宅冷清得让人有些惧怕，不像爷爷的老屋，虽然每年下雨都有几处漏水，但是它怎么看都是一个温暖的院落，因为在房屋的中央，有爷爷的呼吸。

爷爷的老屋很有些年头了，据说还是爷爷年轻的时候盖下的。每年的春天，爷爷都要和了泥，泥里加了麦草，然后找一个木桶把泥提到房顶上均匀地涂开。爷爷干这些活的时候很开心，天气虽然不热，却还要把膀子露出来。爷爷说，每年泥一次，这房子就不怕风雨了。

很多个静谧的晚上，睡在老屋里，我常常会无法入眠。月光穿过窄窄的窗棂，和我的目光交织在一起，仿佛是一种默契。一切都是安静的，安静得没有头绪，夜色就在远远的空间里摇曳着，没有谁能够穿透黑夜，看见黑夜的另一面。而我，正盯着窗外发呆。爷爷的叹息就在那时候幽幽响起来，我懂得他的落寞。村里的人陆陆续续迁走，爷爷说，村里的同辈人越来越少，想找个一起说说话的人都难了。我不知道怎样去回答爷爷，我只知道，年轻人盖了新房，就再也不去理会那些老宅，怕沾了里面的秽气似的，他们都在村外选择新址，那里宽敞明亮，这是老宅所不具有的。因此，在那些散发着古旧气息的房子面前，爷爷独自叹息着，显得单薄而无力。

后来爷爷曾问我以后会不会卖掉他的老屋，我坚定地摇摇头。他说，娃，你跟爷爷住在这老屋里，这屋也是你的，不能卖啊，就是倒了，也是你的房子，这里是你的根，上面有你的名字。我迎着爷爷的目光点了点头，尽管那时的我尚很年幼，但已然了解了爷爷心中对老屋浓厚的情感。我始终记着对爷爷的承诺，并且要让这老屋情结传散开去，而我也恪守着一个约定：每年春天回到乡下，与老屋相约。

评点:童县城

这是一篇来自现实生活的质朴之文，它没有绚丽的华彩，没有故作的深沉，有的只是朴素与真诚。但这一份朴素与真诚深深打动了我们！这是一种洗尽铅华的本色的力量！作者从熟悉的生活中提炼素材“老宅”，以之作为艺术表现的焦点，铺陈叙事，抒写衷情。开头写老伯的老宅，便以极简练的笔墨定下了抒写意境的氛围，然后由远及近，聚焦爷爷的老宅，写爷爷露着膀子修缮房屋，写爷爷月夜幽幽的叹息与落寞，写爷爷与我的对话，写得深情而动人。文字舒缓有致，浓淡相宜，生活气息浓郁，且不乏传神的细节。读着这种清新的文字，我们的心自然而然宁静下来，进入幽远恬淡的境界。这种内在的真实、本色与纯净很可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