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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幻人生

2008-08-30王稼骏

最推理 2008年7期
关键词:盔甲山庄凶手

王稼骏

上期回顾:被困在山庄的人打算先发制人,自发组成搜索队伍寻觅凶手的踪迹,却一无所获。王敏薇免费为众人卦,无意中发现在座的人几乎都是在同一天生日,这一天正是“死神的右手”父母遇难的日子。而接着施磊离奇失踪,唐一明惨遭毒害,两起密室案件让所有人不寒而栗……

第六章

1

有一个古老的魔术,欺骗了数以万计的人之后,这套古罗马盔甲变幻为竞技场中角斗士的把戏仍屡试不爽。

一个仅够站立一名成年人的木箱子被推到了聚焦处,魔术师从容打开木箱前方和后方的门,以展示木箱中除了那套威武的盔甲外,别无他物。

魔术师舞动灵巧的手,取出那套还未拼装的盔甲。鸢尾花的徽章闪动着银光,奇迹就快出现了。

护腿、腰带、护胸、护肘、护肩、头盔,盔甲能够严严实实包裹住战士的每一寸皮肤。这样的装束看似是为了在战场上让锋利的刀剑无处下手,实则是今次魔术表演的必备条件。

盔甲终于成形了,魔术师最后调整一下头盔,让盔甲耀武扬威的站立在木箱中,尽管知道它没有生命,依然感觉得到昂扬的斗志。

魔术师关上木箱的前门,然后是后门。等等,魔术师忘记了最重要的一样东西,开始施展无穷的法术。一分钟的时间,再次打开木箱的门,盔甲没有移动或消失,它还保持着原先的姿势,杀气重重而又纹丝不动。

魔术失败了吗?

并非如此,好戏才刚刚开场。魔术师在盔甲前比划着长剑,带有几分挑衅,刻意要激怒无法移动的盔甲。

盔甲似乎随着利剑的摆动抽搐了一下,观众还来不及擦眼镜,盔甲又动了第二下,关节开始弯转,铁片发出清脆的摩擦声。

盔甲模仿着魔术师舞剑的动作,最后魔术师将象征它生命的利剑交到了那只铁皮手中。魔术师赋予了盔甲珍贵的生命,现在,盔甲和人一样能够决定自己的生与死了。

2

接连的失踪和命案,让女主人卓凌处在了精神崩溃的边缘,一群陌生人一个接一个死在自己的山庄里,根本无力阻止事件继续恶化下去,赶不走的不速之客,挥不去的死亡阴霾,只有身边的年轻干警才能让她暂时忘却苦恼。

她什么都不想对客人们说,期待国庆长假能立刻结束,恢复两天之前和姐姐的平静生活。作为女人,不关心“死神的右手”是不是用了密室杀人手法,不关心失踪的施磊身在何处,而是担忧自己该如何还赎陈妈的过世。

了解卓凌心境的骏秀,不忍再让她坐在屠杀场的最前排,遂提出送她回房间,并甘愿充当门神的角色。

出人意料的是,这引起了万戈强烈的反对:“大家应该呆在一起,特别是三位女性,谁都知道,‘死神的右手是个女人。”

骏秀当然无法接受对卓凌的怀疑,反驳道:“从一开始,你就忽视了已经存在的证据,陈妈的尸体被丢弃在高过普通人身高的喷泉,在室内没有机械帮助的条件下,女人怎么有力气能把100斤的东西放到那个上面呢?我们遭遇的杀手根本不是什么‘死神的右手,只是藏身我们之中的凶手故布的疑阵。”

话脱口而出后,骏秀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足以推翻先前种种没来由的猜测。

“在我们这些人当中,足够强壮做到这点的人……”口快的薛庵仁意识到说下去可能招致的麻烦,装作若无其事地安慰自己的师傅去了。

万戈也听出了他话中的弦外之音,拉了拉衣襟,心虚地隐藏起自己结实的胸肌,可他刻薄的目光坚定不移地游离在骏秀和卓凌的身上。

而左庶也不能够解释所发生的事情,他只是静静地把玩着自己修长的手指,不时抿上几下自己薄薄的嘴唇,表情如大理石般冰冷严峻。

年长的王敏薇怀有另一种担心:“现在我们还不知道那位瘸腿的年轻人去了哪?他要是离开了‘塞汶山庄,为什么不为我们从外面打开感应控制的玻璃大门?如果他没有离开,那为什么要躲起来呢?”

“这有两种可能,一、他已经遇害,二、他才是真凶。”薛庵仁思维敏捷,代劳总结了师傅的发言。

而此时深思中的骏秀这才开始说话:“我现在才意识到,我们犯了一个非常低级的错误,‘塞汶山庄中发生的命案,绝对不会是‘死神的右手干的。”

“何出此言?”左庶诧异地问道。

“我之所以会来到这个山庄,是因为卓凌遭受了可能是‘死神的右手的袭击,我奉命送她去了医院。在医院里得知,几乎与卓凌遇袭的相同时间,距离卓凌所在地不远的远江大厦,发生了一起‘死神的右手制造的血案,手法同18个月前如出一辙。就算‘死神的右手作案后,即刻从事发现场赶到‘塞汶山庄,从时间上推算,都会比你们所有人到达山庄的时间晚。所以,是我们之中有人假冒臭名昭著的杀手,制造恐慌企图摧垮我们。”

王敏薇已经意识到了开诚布公的重要性,第一个开口:“在这里我要郑重地向我的徒弟薛庵仁道声歉,真正受到神秘邀请的人是他而不是我。对于投身占星术20多年的我来说,客户对我的视而不见就是羞辱,于是我决定隐瞒着徒弟前往‘塞汶山庄赴约,为的是一睹邀请者的尊容,想知道发信人为什么做出这样的选择。一个从未有过独立卜卦经验的年轻人,学艺连一年都没到就开始抢起师傅的饭碗了。”

“做师傅的不该看低自己的徒弟,青出于蓝更胜于蓝。就算一张卫生纸,一块废铁,都会有它的价值。”叶晓可用她独特的词语表达了她对师徒俩的看法。

“谢谢你的比喻。”

薛庵仁闷闷不乐的虎着脸,原本照射在他头上的灿烂阳光,被无情地剥夺。在接近一年的学艺生涯中,薛庵仁把王敏薇当作长辈尊重,作为亲人照顾,虽然学习占卜术是最终目的,但他从来没有想过为了占卜背叛师傅,殷实的感情比虚无的占卜更让人印象深刻。可是在名和利面前,在魔鬼玛蒙蛊惑之下,很少有人能做到自我牺牲,贪婪会被金灿灿的钱币启动,侵蚀起每个人遮盖欲望的面具。

“小可小姐,轮到你了。”左庶将注意力重新移到了案件上。

“我?我有什么好说的?”一说到自己受邀的原因,叶晓可显得很抗拒。

“我们都知道你是做什么的。一个靠身体维生的女人,山庄的主人是女性一定让你感到失望了吧!”薛庵仁毫不留情向叶晓可刚才的那个比喻回礼。

第一次搜查山庄时,大家都看到了叶晓可的房间,她的一些私人物品不是邻家女孩应该有的。奢侈品、暴露的内衣、以及她与男人们老成的谈吐。自从左庶解开房间门牌之谜后,人们都不再怀疑她的职业和她门牌上写的一样下贱了,只是都不愿拆穿她妓女的身份了。

“我靠本事吃饭,你这个吃里爬外的寄生虫凭什么教训我?我看你长得就像杀人犯。”叶晓可竭力拉着脸上就要剥落的假面具。

“女人总是说她们靠自己,从来不懂得感谢那些帮助着她们的人。” 伶牙俐齿的薛庵仁一语双雕,尖酸刻薄起来丝毫不亚于《威尼斯商人》里的犹太商人。

“我们该停止这样无谓的争吵,彼此了解有助于互相保护。”左庶摊出双手作着安抚的手势,他惺忪的双眼在深夜反倒变得炯炯有神起来,扫一圈四张满脸不服气的面孔,为了团结他们,侦探决定让他们明白枪口一致对准共同的敌人才是当务之急,他透露了一个关于唐一明的秘密,”刚才我在检查唐一明尸体的时候,在他的手臂上发现了可疑的伤口,根据我的判断,那是吸毒者注射留下的针眼,这意味着我们一小时前失去的朋友是一位瘾君子。”

“好了,现在你们意识到什么了吗?别去管什么‘死神的右手了,我们身边有一个更残忍更危险的无名凶手,凶手不会是其它人,他混迹在我们之中,并制定出了游戏规则,一旦所有人被杀光,凶手就赢得了这场以生命为代价的游戏。”

“可我们平生素不相识,为什么有人想把我们聚集到这个山庄加以杀害呢?”王敏薇不解地问。

侦探很快回答道:“通过简单的逻辑分析,就可以得知我们之间的联系了。被害的唐一明是吸毒犯,万戈和叶小姐的职业也是非法的,加之你这位法律上称为宣扬迷信的卜卦师,而我可能是一位钻着法律空子的私家侦探吧!我们都藏身在介于黑白之间的灰色地带,受光面道貌岸然,背光面见不得人。这个,就是我们被骗至此处圈杀的原因。”

“看来除了凶手,其他事情你都知道了,那我们还在这里呆坐着干吗?让我回房间先睡一觉,明天睁开眼后,一定会看见凶手已经被绑在了钢琴的支脚上。”薛庵仁自动退出了讨论,微笑着回到了他和师傅的房间。

万戈效仿薛庵仁离开了座位,做了一个震惊左庶和王敏薇的举动。他来到叶晓可的身旁,弯下腰从后面对着她的耳朵窃窃私语几句。

叶晓可听罢,仰头看着万戈认真的脸,向剩下的两位道晚安后,跟着万戈去了灰色的“Berial”房间。

感应灯一一熄灭,左庶才对王敏薇说道:“暂且让你的徒弟冷静一下,你可以去那位骏秀警官和失踪的施磊的房间休息,那里今晚不会有人。”

骏秀早在那番推理后,送卓凌回她的地下卧室去了。

王敏薇点点头,在今天最后一次道别前,她问了侦探一个问题:“在陈妈嘴里找到的那张纸条上,所谓的背叛同类的人,难道就是指我们这些人吗?”

左庶挠挠浓密的头发,耸耸肩。

“那在你心里有凶手的人选了呢?侦探总该比我敏锐得多吧!”

“现在对我来说最大的问题是,”左庶眼睛中闪过一丝凶猛的东西,”我连死者怎么被杀的都没搞清楚。”

3

骏秀掖紧卓凌肩头的被角,搬过一张椅背雕琢精致的安乐椅,在女主人的卧室角落里安坐下来,他把床头的灯光旋到最底,光线足够能看见卓凌的样子就行了。

卧室的另一张床上,则依然安静如初,床幔里一团祥和宁静。骏秀胡乱猜着躺在床上的人的状况。她是卓凌重病的姐姐,来到“塞汶山庄”的日子里,从来没有看见过她离开那张床。也许她病得真的很严重,可为什么不去医院治疗呢?难道患上的是不治之症?也可能是已经变成了植物人。

卓凌好像听到了骏秀心声,皱着眉头啧巴了两下嘴,从睡梦中埋怨着他对自己亲人的诋毁。

骏秀嘟嘟嘴,停止了无聊的遐想。睡魔在不知不觉中席卷而至,眼皮灌了铅般沉重,活跃的脑皮层又开始浮想联翩。

大胆的假设床上是具尸体,是卓凌故世多时的姐姐,感情深厚的妹妹不愿让姐姐的尸体在土壤下腐败到无法辨认,于是在这座现代化的建筑中为她建造了这个堪比水晶棺材的榻床。这还能解释为什么女主人会挑选山庄里位置不算最佳的房间了。

骏秀突然有种去掀开那床幔帐的冲动,可他手脚却动弹不得,他知道自己已经在梦中了。

不知从哪刮来一阵冷风,可倦意让骏秀睁不开眼,不过能感觉到有人站在了他和灯光之间,骏秀迟缓的张开睡眼,想搞清楚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

可突如其来的袭击已经降临到这位欠缺警觉的业余保安身上,柔美的灯光中一道凌厉的轨迹划过,重重地落在骏秀的脖根上,神经从头到脚麻痹开来,知觉和感官如同被拔了插头的电视机,失去了一切画面和声音,最后停格在骏秀视网膜上的画面,是卓凌陷入枕头中,如天使般安然熟睡着的面孔。

骏秀倒在安乐椅中,没了知觉。

当骏秀恍然醒来时,房间里什么都没有变,安睡的卓凌吐气如兰,分针一晚上已经勤劳地跑上了好几圈,已到了起床的时间。

难道是幻觉?骏秀扭一扭脖子,撕心的酸痛令他不禁喊出声来:“哎哟!”

“怎么了?”卓凌醒了,她的声音表明她的喉咙还未从休眠中完全醒来。

“昨晚你睡得还好吧!”骏秀按着脖子问道。

“还好。你就这样陪了我一夜?”

“是我不小心在椅子上睡着了,可能只是落枕而已。让我先扶你起床吧!”一切安然无恙,那么脖子的酸楚很可能是自己造成的。

“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卓凌在骏秀耳边轻声道谢。

“我到外面房间等你,你换好衣服再叫我,我推你上去。”

骏秀掩饰着赤红的脸,转身离开了主人的卧室,坐在外间的彩虹沙发上,他的心情格外缤纷,骏秀的爱情同这房间的墙面一样纯白,如雪花般飘落头上。他决定屏弃顾虑,哪怕失败也要尝试着向卓凌表露自己的心意。付出了总会有回报,余下的就是相信自己。

再次回到客厅,才发现屋外已经烟雨蒙蒙,“塞汶山庄”四周的道路变得泥泞起来,这样的鬼天气想必更不会有人来这偏僻之处了。

剔透的雨珠在透明的玻璃顶棚上跌个粉碎,就像山庄里的人们想要离开此地的愿望一样,化为泡影流荡在这所现代化建筑的钢结构中。

客厅空空荡荡,其他人是还没有起床,还是凶手在晚上又下手了?

也许是内心的焦虑造成了错觉,骏秀感觉客厅和昨天相比,有种说不出上来的的变化,似乎是有人移动过了家具。这种感觉仿佛调皮的孩子调换了拼图中的两片拼板,你看着画面却遍寻不着。不过,医学上将这种情况称为臆想症。

交谈声从娱乐室的方向传来,两个女人互相攀谈着走进了客厅,她们手上拿着昨晚剩余的食物,津津有味的咀嚼着。叶晓可一袭红色长衫格外妖艳,抢去了不少身旁波希米亚彩裙的风头。

“早啊!”骏秀被刺目的红光蛰了一下,打招呼时舌头居然不太利索,”其他人呢?”

卓凌被安置在了舒适松软的沙发上,这样能让她的身体保持松弛,伤口不至于受到过多的挤压。

“那位侦探在厨房准备着你们的早餐,至于大块头和占卜师傅的小徒弟,谁在乎他们的死活。”

从叶晓可这句充斥着无礼的语句中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她不知何时与王敏薇结成了同盟,所以尊称她为”占卜师傅”,至于万戈和昨晚那位吃了枪药的小伙子,自然不会是她们的盟友,而侦探左庶、女主人卓凌以及警察骏秀则是值得信赖的朋友。

这时,左庶从比邻娱乐室的厨房里走出来,手里端着一个骨瓷餐具,一副很享受食物的样子。侦探边把手里的东西放在餐桌上,边对骏秀说着:”警官,快和卓小姐一起过来吃早餐吧!等会儿我想请你帮我做一件事情,请你务必答应。”

“没问题。”骏秀的肚子已经敲起了鼓,美食当前什么都好说。”看看吃什么?居然又是色拉。”骏秀拉成了苦瓜脸。

“他也就会做那个菜而已。”薛庵仁起床的样子看起来更专横跋扈了,似乎全世界都是他的敌人。

“只差万戈一个人了。”左庶说,”小可小姐,他还在房间睡觉吗?”

“不知道,我早上醒来他就不在房间,我还以为你们知道他去了哪里呢?” 叶晓可轻描淡写的说道。

虽然骏秀没有目睹叶晓可走进万戈的那一幕,但听到这样的回答足以了解这一事实。

“管那个家伙干吗?”薛庵仁大摇大摆走到桌子边,旁若无人的吃起了属于大家的早餐,没有了师傅的约束,听话的徒弟摇身变成了街头惹人厌的小混混。嫌卓凌的轮椅碍事,撩起一脚踢开,滑轮飞快的滚向门厅的水池,撞在大理石上一个反弹,如溜冰运动员一般在原地打了个转,优雅的停在了靠近客厅的那尊盔甲旁,轮椅椅背上的两只把手,和盔甲护腿部位有了轻微的接触,金属与金属之间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声。

骏秀正想开口给毛头小伙一点教训,那副寒光闪闪的盔甲上,却发生了出人意料的状况。

受到轮椅那微不足道的冲撞后,盔甲上身部分摇摇欲坠,“扑通”,那只硕大的头盔跌落在大理石的地面上,落地时的声音很沉闷,一件毛茸茸的东西从头盔里脱落出来,一溜滚到了客厅的正中才停住。

而后,是整副盔甲轰然倒地的声响,这个场面足以威慑住最强壮的男人。

客厅正中那枚万戈的人头,讥笑着在场所有人的表情,他的脸色简直比涂过美白霜的叶晓可都要白,半闭半睁的眼皮下一片浑浊,脑袋表面无明显外伤,只有脖子那一道整齐的切口,展示着阴森的线条。他面朝摆放盔甲的地方,还依依不舍自己被肢解的身体躯干。

“塞汶山庄”外的雨势非但没有减弱的趋势,反而和盔甲附近的血液一样,正在逐步蔓延扩大。

4

贫血、疲劳加上连日里频频见尸,叶晓可端着骨瓷盘的身体,笔直朝王敏薇斜靠过来,王敏薇只得舍弃那盘食物接住叶晓可娇小的身体。

只可惜了两只做工考究的范思哲骨瓷精品在她们脚边摔得粉碎,似乎是刻意制造出来和碎尸遥相呼应的。

这般凶残的场面连左庶都不禁咽了口直逼喉头的浓痰,狠狠挠起发麻的头皮走向盔甲散落的门厅。

骏秀从沙发上找过一条枕巾,丢给惊懵到手脚冰冷,满头冷汗的薛庵仁。

薛庵仁木手木脚的拿枕巾擦了擦额头的汗,脖子机械地扭向一边,以躲开那可怕的景象。

“布拿去盖住它。”骏秀指指那只骇人的头颅对薛庵仁说,然后他立即加入了左庶的调查行动中。

薛庵仁学着叶晓可的样子,直挺挺倒向客厅的沙发,一手扶着额头,略显夸张的呻吟起来。

验尸工作第一时间已经展开,要检查万戈穿戴着盔甲的结实身体,还不是一般的费力。尸体全身赤裸,是被剥去衣服肢解后放入盔甲,这是相当麻烦的作案手法,大量的血迹和死者的衣服很难清理干净,容易留下线索。凶手为什么一定要为尸体穿上盔甲呢?是对凶手有着某种象征意义吗?致命的死因很难判断,左庶检验了死者要害部位,除了残切尸体毛糙的伤痕,别无他伤。不管是谁,要让万戈乖乖就范,躺着被大卸八块,不是说笑是什么?

“杀害万戈的人可能给他下了药。”骏秀把尸块聚集到角落处,万般小心的盖上薄布,手里干着脏活,眼睛在背地里留意着叶晓可的反应,因为女人擅长用药,而她是最有机会下药的人。

左庶并不乐衷于在人群中探寻凶手,而是绕着门厅的水池转悠,走了一圈后,他突然背对着客厅,伫立在了水池前,双手撑着水池边缘,比水池的雕像还要缺乏动感。

“你发现了什么?”王敏薇伸了伸脖子,远远张望着问。

“万戈的衣服就在水池中,”左庶挠挠头顶的头皮,问女庄主,“卓小姐,这个水池里的水在循环时,会自动向外排放吗?”

卓凌点点头:“脏水会自动被排到山庄外,有自来水不断补充进去,保持喷水池的清洁。”

左庶听罢,赶忙走到最靠近水池的玻璃旁,整张脸紧贴玻璃上,竭力向山庄外的风雨中张望。近门处那盆被砸烂的常绿小乔木,楚楚可怜的躺在侦探脚边,细碎的沙土争先恐后的爬上左庶的鞋面。

不过侦探很快就折回到骏秀身旁,与之对视一眼,说道:“看来先前我拜托你做的事情,更为重要了。”

骏秀紧盯着侦探的侧脸:“是该我们行动了。”

“我们要对每一个浴室进行搜查,分尸必定会留下证据,而今天是确认凶手身份最好的时机。”左庶露出自信满满的神情。

“你可以知道凶手是谁了吗?”

左庶故弄玄虚的将一根手指抵在嘴唇上:“嘘,可别让凶手听见了,以便我和骏秀警官暗中进行,在此期间,大家务必集合在一起,要是有人刻意离开他人的视线,那么请别怪我将他当成凶手来对待。”

或许这句话只是说过山庄里某处的凶手听的,两位晕倒的客人以及一位坐着轮椅的女庄主,要依仗一位中年女卜卦师照料。其中有任何一人想要独处还是颇有难度的。

左庶把先前从笔记本上撕下的那页记录纸递给了骏秀:”你将每个人的名字写在这么些房间名后,以便更方面的开始寻找。”

骏秀对号入座,一一填满。

淫欲Asmodeus阿斯蒙蒂斯叶晓可

饕餮Beelzebul 贝鲁塞巴布唐一明

懒惰Berial贝利亚万戈

贪婪Marnmon 玛蒙王敏薇、薛庵仁

傲慢Lucifer 路西华空闲

嫉妒Leviathan 利卫旦施磊、骏秀

暴怒Satan 撒旦空闲

左庶绕着山庄外墙的透明玻璃,审视窗口外滂沱大雨中的景色,想从中看出端倪来预测这场大雨何时能够停止似的。

兜转到大门那停留片刻后,左庶复杂的表情夹杂着许多重涵义,可他什么也没说,与骏秀开始了对所有可能实施分尸的房间的检查。

是靠近门厅的公用卫生间是第一个搜查地,这是最有可能进行分尸的地点,因为此处不会点亮过道中的感应灯,又靠近藏尸的盔甲摆放位置,凶手完事后,也很便于清理现场。

白白净净的光滑墙面上,毫无污迹。高温消菌的各类卫生洁具也是光亮如镜,方形地砖完全没有被水冲洗过的迹象,这里可以排除分尸现场的可能性了。

对这样的无功而返,左庶和骏秀都提前做好了思想准备,因为一系列诡异的事件全让人匪夷所思,别说只是刚搜查了一间,就是全部搜查完毕后仍然没有发现分尸地点,也不足以让两人吃上一惊。

打开叶晓可居住的“Asmodeus”房间,与居住者脸上浓妆风格相近的浓烈香味便刺激着鼻腔,而肉色的墙面颜色更让人深切体会到设计师对淫欲魔鬼独特的表现方式。

叶晓可的房间和浴室同第一次搜查时看到的相差不大,凌乱到无法知道是否有人进来过。不过这也加快了搜查速度,因为到处散落的物品上没有见到一滴血迹,足见凶手也不喜欢在这样乱的地方干活。

骏秀拾起地毯上她的衣物,才确信,叶晓可是一位风尘女子。这些暴露的装束,很难想象一位有家教的女孩胆敢在外人面前穿。而奢侈的各类名牌,也与叶晓可粗鄙的言谈举止格格不入。

左庶的指关节敲击着白色房门上的门牌:“这个房间的名字明确告诉我们入住者的讯息,不用劳心猜测,只是加以验证。”

骏秀点点头,他第一次和左庶的想法同步了,透彻了解了叶晓可支吾隐瞒的职业。

“我们再去看看可怜的唐一明的房间吧!”左庶叹息着关上了淫欲之门。

“左先生,你觉得凶手在我们这些人之中吗?”骏秀私下问起了左庶对于本案的看法。

“你觉得呢?”左庶不动声色地把问题抛回给骏秀。他一把把试着“Beelzebul”的钥匙,手中的那串钥匙是从女主人那里取到的备份。

“从凶手杀人后逃离的速度来看,对这个结构复杂的山庄了如指掌。而一系列的杀人事件看起来也是做足了准备工作,依我看,凶手一定是我们之中的某人,而且那个人一定不是‘死神的右手,单凭女人的力气无法把陈妈的尸体扛到雕塑上,我想凶手肯定是男人,假冒着连环杀手的恐怖名号。”

“你知道这场大雨什么时候开始下的吗?”左庶终于找到了“Beelzebul”的钥匙,推开了门。

“昨天半夜就开始下了,你问这干吗?”侦探的问题总让骏秀不得其意。

左庶表示赞同:“我刚才在大厅的玻璃窗前,是为了看看山庄外泥泞的路面。从时间上推算,大雨在万戈被杀之前已经开始下了,如果凶手是能自由出入山庄的人,那么势必会在泥地上留下痕迹。”

“是脚印。”骏秀明白了刚才左庶的举动是在找寻足迹,“你找到了吗?”

“没有。”左庶无奈的摇摇头,显得忧心忡忡,“塞汶山庄的每个角落我们都搜遍了,都没有找到凶手的影子,又没有离开留下的痕迹,在这样封闭的环境里一次又一次得手。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凶手就在还活着的六个人之中了。百分之一的可能是施磊。”

“实际上,房子里还有一个人。”

左庶仿佛挨了一记电击器,震惊的问骏秀,第七个人是谁?

“在卓凌的房间里睡着她的姐姐,不过她好像生了很重的病,应该不会是凶手的。”骏秀蹲在浴室的地砖上,像猎犬般查找着可能残留线索的缝隙处。

左庶表示希望能见一面山庄另一位女主人。

骏秀把弄着坐便器,答道:”没问题。真不知这个山庄里,还有多少我们没解开的秘密。”

“总会解开的,只是我们还未找到窍门罢了。”

左庶的语气无比坚定,骏秀内心揣摩着侦探的自信是因为狂妄还是掌握了什么,而他眼前的座便器,则用实物验证了左庶的信心并非只依靠嘴皮子。

从坐便器的水箱里,骏秀捞起一只用透明塑料袋包裹,包裹被鞋带捆绑着吊在坐便器的冲水开关上。

“看来,唐一明穿没有鞋带的鞋子并非是玩时尚。”骏秀谨慎的解着包裹上的鞋带,鞋带表明包裹是唐一明放进去的,拨开塑料袋的褶皱,可能是激动的缘故,骏秀湿漉漉的手心没有温度,几乎感觉不到塑料袋的质感。

左庶和骏秀两颗脑袋挤在坐便器前,紧盯着从塑料袋中取出的一只更小的塑料袋,鼓鼓囊囊的一包白色粉末。

“莫非是毒品?”骏秀把袋子放在坐便器的盖板上,鼻子贴近抽动了两下,不过对鉴定毒品他并不在行,闻了老半天也无法确认。

左庶似乎早有预料,显得不是特别意外,昨天他就推测过唐一明是瘾君子,现在更加肯定他非但吸毒,还是令人憎恶的毒贩。

鲜艳的橙色墙面让人有吸毒后迷乱的感觉,“饕餮”原意指的是贪食者,面对白色魔鬼都义无反顾的吞下,还有什么是饕餮者无法下咽的呢?

针对浴室的搜查初见成效,发现一包的毒品不仅是对唐一明的进一步了解,更是对凶手杀人动机的充分掌握。

先说说陈妈的死,她见过所有来山庄的人,并且是第一个,也许凶手无意中露出马脚,被陈妈发现后实施了杀人灭口。失踪的薛庵仁遇害的可能性大过是凶手的可能性,如果他是真凶,那么突然的消失加上随之而至的命案,等于大声叫喊着自己是凶手。只是目前为止还不能确知凶手是否有杀他的动机。毒贩唐一明被杀动机是由于他自身的罪孽,流通毒品就是传播死亡,凶手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用死亡来惩戒世人,选择如此贴切主题的场景配合谋杀,连上帝都诧异到忘记插手阻止了。

“接下来该是死者万戈的房间了。”骏秀对照着纸条说道。

灰蒙蒙的“Berial”还弥漫着昨晚万戈和叶晓可激战后的体味,爬满乱褶的床单比起屋外坑洼的水塘更让人不舒服,仿佛能亲眼目睹昨晚那场肮脏的性交易。

“Berial”房间床后的墙面上挂着一幅奇异的绘画,画中错落有秩地站着七位希腊神话中的肯陶烙斯族人,他们有着人的头和马的身体。画面正中的那位半人半马的首领用它赋有后现代主义的上半身拉着满弓,正绷紧着下半身对着每位驻足停留的看客,浑身散发着理性与感性结合的超凡优雅。樱桃木的家具与其他房间无异,只是玻璃顶上垂下的那盏大吊灯别具一格,大圆盘的造型是“塞汶山庄”中难得没有与“七”沾边的物品。

“叶晓可昨晚住在这里,凶手在这里分尸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左庶失意地走出“Berial”的浴室,站定在万戈的床边。

骏秀发现每个房间的床头柜上都摆有一本圣经,按照左庶的推理,圣经与山庄里的血案有着某种内在的联系,凶手把它当成了审判死者的诉讼状。

骏秀摸着口袋,没有手帕只得由领带来代替了,用领带包住手,开始检查万戈的私人物品。在靠近玄关的衣橱里,骏秀找到了两件颇为怪异的服装,拨开它的内衬,里面固定着许多尼龙丝,在袖管处犹为密集,凭经验揣测,应该是用于出老千的道具服装。在外套口袋中,还找到一小袋安眠药。

“一个不劳而获的老千,没有比主题是‘懒惰的房间更适合他了。”骏秀对着左庶晃晃找出来的药丸。

左庶挺了挺胸,两道目光扫射着“Berial”,杂乱的床头柜上突兀的放着一个玻璃杯,定睛一看,半满的水杯底部沉淀着微小颗粒状物体。

“警官,好象有人向杯子里投了安眠药。”

“万戈被下药了?”骏秀突然得出一个合情合理的推断。要制服壮如蛮牛的万戈安眠药是不错的武器,悄悄投下药物,待安眠药发挥功效,凶手将昏迷的万戈拖到某处杀害后进行分尸。

杯口发现了红色唇膏,真实情况似乎和骏秀的想法背道而驰。

“是叶晓可喝下了这杯水。”左庶自言自语道,“万戈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呢?这和他的被杀究竟有多大的联系?”

与第一次搜查行动相比,这次搜查一个个意外的收获,增强了两位干探破案的决心,期望在而后的几个房间里能有突破性发现。

如西南部沼泽般墨绿色的“贪婪”、纠缠兜转毒藤般紫色的“傲慢”、石鳌血液般诡异蓝色的“嫉妒”、斗牛士手中挑起血腥的红色“暴怒”。变幻莫测的“塞汶山庄”暗藏杀机,当左庶和骏秀埋头穿梭于七间卧室的浴室之时,更大的意外早已在紫色的“Lucifer”中静候探寻者的到来。

第七章

1

倘若将整起事件看作一场巨型的魔术表演,看过了一个个目不暇接令人窒息的演出后,当魔术师从帷幕的阴影中走来,你可希望他亲口为你解释如何做到这些的吗?

你一定耻笑我这样愚蠢的问题,谁会这么傻,轻易泄漏堪比中央情报局高度机密的行业秘密。据我所知,曾有过这样的魔术师。如果你想唾骂他的不忠不义,大可不必。事事都有它的两面性,或者说,你希望事情变成何种情况,换一个词语,事情就全然是另一层涵义。巧舌如簧的人能改变一切,包括世人的观点。

举例来说,肥胖也许是某些人眼中的丰满,骨瘦如柴则是流行的苗条,破烂叫做复古,木讷称为深沉,低俗成为了粗犷。所以,泄漏职业机密的人,同样能称赞他为促进这个行业发展所做的贡献。

2

越渐密集的雨点在空旷的山庄外奏响一曲浑厚的交响乐,大自然在疾风骤雨中化为一件件浑然天成的乐器。

“塞汶山庄”内,没人有如此闲情雅致来细细玩味,三具死状甚惨的尸体散发的恶臭,充盈了罪恶的气味。这段混乱的情势还来不及理清头绪,第四具尸体已经静悄悄的出现了。

卜卦师师徒的“Marnmon”房间安然无恙,可能是昨晚薛庵仁盛大的火气,令凶手也有所忌惮。

站在挂有名画的“Lucifer”门前,左庶不明原因的心跳加剧,额头掠过一片疑虑的阴云。他记起在客厅中,卜卦师王敏薇曾给过他的一句告戒:小心绚彩多姿的花朵!

“Lucifer”中那幅犹为令人印象深刻的《向日葵》临摹品,是否就是王敏薇暗喻的花朵呢?带着不安的情绪,左庶推开“Lucifer”的房门,感觉格外沉重。

如果世界上真有“先知”这回事,那么此刻正在发生着。

左庶跃动的神经预示着坏事正在靠近,“Lucifer”的地板上倒着早以面目全非的施磊,他身子不合常规的扭歪,原本就不大的脸部轮廓,现在看起来像是用计算机软件不规则的缩小过了,看得出地上的人手和脚多处骨头已经断裂,一些断骨甚至穿透皮肉刺破衣裳,浑身满是干涸的黑血,全身的血没有一滴留在了体内,一条长长的血带从尸体处延伸到紫色的墙面上,那堵墙面上消失的《向日葵》和尸体一同出现在”光明之神”的宫殿中。这一次,双重性格的堕落天使“Lucifer”撕去了神内在的容貌,显露在地狱啃食冰冻罪人的凶恶嘴脸,君临黑暗的支配者,舞动着豹子的利爪、晃动着雄狮的鬃毛、咧开贪婪的狼牙。

“没救了。”施磊已经失去了体温,左庶搭了把冰冷僵硬的尸体,推测道,“初步判断,可怜的小伙子从失踪那晚起就已经被害了。”

“谁能做到这一切呢?”骏秀指的是两件事。将巨大的油画搬进搬出这间房间,并隐藏得连全面搜查都无法发现,离奇的不仅仅是如何搬动,还有为什么要这么做?而施磊几乎被撕碎碾压成一张薄纸的尸体,又是凶手某种暗语呢?

和万戈被分尸一样,凶手费尽周折的鼓捣尸体,同以往杀人犯尽快处理尸体的行为大相径庭,只是原因为何目前还不得而知,这才是破案的关键钥匙。

左庶移动到尸体的腿部,侧身看了眼骏秀,靠近尸体的那只手从施磊粉碎的肢体上取出了什么东西。他并非刻意用身体挡着这个动作,只是站在身后掩面的骏秀很难察觉。

客厅中的几人,默默地聆听着顶棚玻璃与透明雨点畅快的一问一答,无奈自己心中的问题迟迟无法得到答案,被困在横尸遍地的荒野豪宅中,恐惧卷着焦躁在胸腔内沸腾,走廊那头稍有风吹草动,都足以触动她们脆弱的神经,因为恐惧已经扩散。

走廊最后的“Leviathan”和“Satan”是左庶与骏秀昨晚就寝的地方,也是最不可能有突发状况出现的房间。两人搜查小组回到客厅中,女人们在他们两人脸上察觉到了可怕的景象,看似平静的空旷现代建筑内部,即刻塞满了三个女人如潮涌的问题。

“大个子究竟是在哪里被杀的?”

“凶手找到了吗?”

“刚才你们在一间房间里呆了很久,是找到了什么吗?”

卓凌也对他们的搜查结果倍感惊奇,问道:“有发现吗?”

骏秀两手一摊:“我们失去了一位同伴的同时,也失去了一位嫌疑人。”

“什么意思?”卓凌杏眼圆睁,表情让骏秀觉得是那样的可爱。

骏秀目不转睛的注视着这张因为苍白而更加高贵的脸,问道:“和我们一起来的施磊,你还记得吗?”

“那个腿脚不怎么灵活的……”卓凌指指自己的脚踝。

“对,正是他。我们发现死神亲吻了他。”骏秀含蓄地传达了死讯,为的是让死亡听起来不那么毛骨悚然,也让身为警察的自己,不为一名又一名倒在眼面的死者过于内疚。

“或许他的腿脚并不如你们所见的那样不好使。”左庶从他黑色外套里拿出一块手帕包着的实体,“哐啷”一声放在了桌子上。

手帕上有如梅花般星点的血迹,圆圆的物体从空隙处露出洁白无瑕的表面。

左庶白色T恤的下摆沾染了一些血迹,他很在意那些污秽之物,却对鞋子上的泥点视若罔然。这与自责和愧疚有关,一个以找寻真相惩恶除奸为己任的人,无法忍受穿着带有死者鲜血的衣服,这让他看起来像个刽子手。

“我亲爱的左蔗侦探,可否先别去管你那件过时的衣服,给我们讲讲那个瘸子的故事。”薛庵仁看不见了尸体,又是一副趾高气傲的腔调。

左庶扬起一条眉毛,回道:“辟奄仁,那么就请你坐好了,小心别从座位跌落下来。”

这个创新的名字刚从左庶嘴中而出,就惹得众人忍俊不禁。谁都知道左庶故意将他的名字读成音同“屁阉人”,以还击他对自己名字的蔑视。

“看来我从没读正确过这个名字。”王敏薇用指腹小心的拭去眼角笑出来的泪水,强忍住笑意对左庶说,“请你还是告诉我们一些详细情况吧!或许在无意中我们可以找到你还未发现的线索,毕竟人多力量大,三个臭皮匠还顶个诸葛亮呢!”

“我先排除几种可能,以减轻你们漫无止境的妄想症。”左庶双手交叉身前,反复搓揉着,如学者般站在众人面前教授着晦涩难懂的世界观,“首先,绝不要再去想那位躲在山庄里的‘死神的右手,不管是不是‘死神的右手犯下这一系列的罪行,凶手没有躲藏在山庄的某个角落,而是躲在更为安全的地方——我们之中,人是比建筑更好的隐藏。大家也不要拿我们所处的环境去和阿加莎•克里斯蒂的《无人生还》作比较,所有的死者都能确定了身份,而且他们的死状,只需用眼睛就能够确认死亡,所以凶手不可能依靠书中那样的伎俩来骗过我的眼睛。从死亡时间来推算,万戈是最后一个被害者,而他又是被分尸,所以也能排除凶手是自杀了的可能。”

“如此说来,凶手就在我们这三男三女之中喽。”叶晓可吹了个口哨,刚才那通说笑,也让她恢复了气色。

“或许吧!这就是我们头疼的问题。使用排除法,所有人都没有作案的嫌疑。陈妈尸体的情况来看,在我们六人之中,三个男人勉强可以算作嫌疑犯,三位女士除非合力才能把尸体放到那个地方,可惜你们之中有一人行动不便。从施磊尸体的腐烂程度来看,他应该是第一个死者,早在他失踪那时就已经遇害了。假设凶手先囚禁了他,趁大家熟睡之际再下毒手,那么当晚师徒同房的王敏薇和薛庵仁可以互为不在场证明。至于骏秀警官,他会来‘塞汶山庄纯属意外,而从大家收到的信,安排的房间来看,这个计划早在几周前就开始策划实施了,要是没有遇上卓小姐的受袭案,他不会出现在此。凶手准备万全,不会使用偶然性太大的方式来到山庄。最后就只剩下本人了。”左庶搔搔头顶的痒处,”大家同意所有的死者都被一人所杀的话,那么我的嫌疑就能够排除了,在我抵达之前,陈妈已经躺在水池之上了。”左庶的声音轻柔和缓,平复每个人心中撩动的浪头,感觉象在听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故事。

“谁都不是凶手,难不成是这所大房子杀的人?”薛庵仁对着山庄的天花板咒骂了一句。

“算我倒霉,遇上这种可怕的怪事。”叶晓可泄气地蔫了。

“还有一个人,我们并不知道她的存在。”左庶看了骏秀一眼,发觉骏秀也看了卓凌一眼。

“没错,我的房间里还有一个人,那是我的姐姐。”山庄女主人抢在骏秀之前说话。

3

绕过万戈那些分离的肢体和另一尊威立的盔甲,走下三十七度的斜坡,就是位于地下室的主人卧室了。

骏秀推着卓凌的轮椅走在最前面,塞满书籍的书架和彩虹色的沙发在灯光映射下格外显眼,在这个全人工的地下房间,全然不觉外面的倾盆大雨。

内套间以白色为主基调,柔和明亮的卧室比起阴冷的客厅温馨不少,大家脸上少了一分惊慌。

门旁的床幔内一片祥宁,光线穿过薄薄的纱映出浅浅的脸,不用细看,就知道是一张不亚于卓凌美貌的脸。包括左庶在内的所有人,哪怕是来过这个房间的王敏薇,也不知晓躺在这个小角落里的女人,况且还是惊艳全场的美人。

礼节性征得了卓凌的首肯后,左庶撩起床幔,一幅童话中睡美人的画面生动地跃入人们的眼帘。

粉色的床单与床褥间,露出的是一张粉嘟嘟的青春脸庞,她的皮肤比婴儿还要光洁细腻,两片如芭蕉叶般浓密的睫毛装点得恰到好处,塔希提黑珍珠般亮丽的秀发披散在枕头上,包裹着她那颗连造物主都叹为观止的精致面容,额头平坦到不见一丝皱纹,偷溜出棉被透气的芊芊玉手,半握成优美的造型。只是从被中延展出来的两条黄色输导管煞了风景,打碎人们对于睡美人的憧憬,除了呼吸,她和雕像唯一的差别就是不那么的冰冷,她看来甚至比妹妹更加年轻而富有朝气。

卓凌眼中带着无限的温柔,将姐姐的手塞回被褥中,说道:“我的姐姐这等模样也能成为被怀疑的对象吗?”

“她这样多久了?”左庶观赏着屋内欧式的家具,问道。

“十几个月了。这个山庄为她安装了全套的电子护理设备,为的是有朝一日等她醒来。”已经能看见卓凌眼眶中打转的眼泪了。

左庶顿了顿,咬着薄薄的下嘴唇,狠心再次问起:“对你姐姐的处境我深感歉意,不过我希望能知道是怎样可怕的事件对她造成了如此严重的伤害。”

“是一场灾难,一场从天而降的车祸。”卓凌的回答相当简洁,眼睛中饱含万般温柔,看着床上的女人,不愿再面对过去那段不堪的经历。

“你的伤也是那次弄的?”左庶点点自己的额头,他问出了骏秀此刻非常想问的问题。

卓凌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捋过几缕刘海遮挡住那块小小的伤疤,非常的不情愿让人看见她的额头,漂亮的女人总会为自己的一点瑕疵惦记一辈子。

左庶叹了口气:“诸位,看来我们又得重新来过,因为线索把我们带进了一条死弄堂里。”

“我们还有从施磊尸体上找到的那块白玉,可以研究研究它的来历。说不定能顺藤摸瓜找出凶手。”骏秀适时地鼓励着懊丧的同伴们,可是在他心中何尝没有失望之情。

卓凌突然记起了什么,打破了这沉寂:“骏秀,还记得你送我回家时,车上听到的那段广播新闻吗?”

“哪段?”经过了这么多宗命案的折磨,骏秀连自己身上穿的衣服的颜色都忘记了,更别提二天前的一小段广播内容了。

“新闻报导城隍庙珠宝行的展示厅在深夜遭遇盗窃,白玉工艺品‘花好月圆不翼而飞,那……”卓凌含蓄的表达了自己对施磊的怀疑。

“你的意思是左先生找到的正是这块无价之宝?”骏秀暗暗吃了一惊。

“没错。那玉石上的确刻着‘花好月圆几个字。”左庶搔搔蓬松的头发,随后又将乱作一团的发丝抚平。

“换种说法,施磊是个大盗?”

“综合目前的证据来判断,无疑实际情况正如你所说,那么他跑来‘塞汶山庄的动机也有了。”左庶再也按奈不住胸中的愤怒,右拳重重捶在左手掌,“如果没猜错,我们之中有一个人想把所有人赶尽杀绝。”

听不到雨声,却听得到刀尖上液体滴落的声响,平静中暗带的杀机,远比震耳欲聋的喊杀声更令人胆战心惊。

4

“一个盗窃犯觊觎他人的财物,使用非正当手段获益,这种缘于内心的罪恶名叫‘嫉妒。出于内心对自己无法拥有的不满,说穿了是对自身恨铁不成钢的无奈情绪的转移。在十二星座中,魔羯座是最容易犯这个错误的。”王敏薇从星相性格上诠释了,施磊和他所住房间的门牌的内在关联。

“那晚我和施磊抵达时,七间客房已有四间客满,剩下的三间之中,挂有‘向日葵油画的‘Lucifer没有家具,无法住人,走廊末端的‘Satan是预留给左先生的,所以我被安排在嫉妒之屋‘Leviathan与施磊同床,就象王敏薇和薛庵仁师徒共住一房一样。只因意外来了多余的客人,致使原本一间安置一人的客房出现了短缺。”通过骏秀的分析,推测至少应该有两名客人没有列在凶手的死亡名单上。

“现在已经死了三个,”左庶晃着三根手指说道,“按照死亡顺序,依次是嫉妒的施磊、饕餮的唐一明、懒惰的万戈,而剩下的六人中,还有三人同样面临天主教其他几条死罪的惩戒。而误闯凶手陷阱的王敏薇和骏秀,以及无辜的山庄女主人,应该无须担忧,凶手只杀自认为该死的罪人,对无足轻重的人不屑一顾。”

“难道陈妈不是无辜的民众吗?”骏秀指出他的疑问。

“陈妈的死因暂时只能归结为凶手的灭口。”左庶不自觉的瞄了眼水池上的尸体。

“我非常好奇自己要被怎么杀死。”薛庵仁退后一步,充满敌意的眼神仿佛看的是一群要杀害他的凶手。

叶晓可缺乏主观判断力的大脑,这才意识到自己必须提防片刻前还共进早餐的四个人。那张浓妆艳抹的脸呈现出难以置信的神色,她微俯丰满的身子大口喘着气,似乎是对凶手说,又似乎对大家说:“要是我死了,请把我留下的财产寄回老家给我的家人。”

“现在,我们要一起走路,同吃一碗饭、共坐一个沙发,让我们之中的那位凶手没有时间对我们实施加害。等到几天后援兵赶来,凶手将会大白于天下。”身为法律体制下的一员,骏秀仍坚信通过司法程序能够完结这一切,只是需要些时间。

“坐以待毙的事情我可不干。”薛庵仁甩甩胳膊,“我们这里有侦探,有警察,还有未卜先知的神算,以及有我这个顶级智商天才的领导,难道不该在援兵到来之际,把捆得结结实实的凶手交给他们呢?”

骏秀放在卓凌肩膀的手感受到了一阵颤抖,他也看到了左庶停止了慢腾腾的踱步。

“难道你们真的以为坐以待毙就能顺利熬过这个漫长的国庆假日吗?凶手处心积虑的杀人计划,不会因为这点小小的阻扰就此停歇。大家都看见了唐一明是如何被杀死的,就在我背后几步之遥的地方。” 薛庵仁看见自己的建议产生了效果,继续煽风点火,“非洲草原上的瞪羚,之所以沦为豹子的美餐,就是它们不懂得团结起来反抗,做瞪羚还是做猎豹,现在你们决定。”

“虽然比喻得很差劲,可还有几分在理。”左庶同意了爱拿自己名字开玩笑的小子的观点,”我们可以分成两批人,一批加入我们,剩余的人负责照顾卓小姐以及她的姐姐。”

薛庵仁飞起两片羞愧的红晕,百般刁难的私人侦探,竟然会和自己观点一致。

骏秀强烈的责任感,自然也不容许他退出这个小小的刑侦小队:“调查的任务怎么能少了我这个官方代表呢,算上我一份。几位女士就安心地留在这个房间里,假如还有闲情,可以顺便准备一顿犒劳我们凯旋的午餐。”

“没问题。”王敏薇痛快的揽下了整个厨房。

老实下来的叶晓可,主动从骏秀手中接过卓凌轮椅的把手,以示自己对他们的支持。

卓凌忧伤地重新拉起姐姐床榻的幔帐,难以释怀的痛苦令她的娇容难展。对于拥有如此穷奢极侈山庄的高贵女主人来说,当众讲述家中不幸,无论如何也愉快不起来,她现在需要做的只是静养休息。

“猎豹们,准备好行动了吗?”薛庵仁自信过人的说道。

他完全从一个唯唯诺诺的徒弟转变成为一个崭新的年轻小伙子,自信到狂傲,活跃中带有一点点莽撞。得知敬重的师傅对自己的背叛,经历无法摆脱的恐怖事件后,他懂得了一个道理,一切的重点不是你是谁,不是你在哪里,而是你在做什么?此时此刻此地的所作所为所行,能够给你一个理想的答案,你是谁,你在哪里,取决于此。

5

探索未知的先驱,他们有着令人钦佩的勇气,不否认他们的勇敢来自于他们的无知,勇敢与无知截然相反的两个词仅一线之间。

在1823年发现的威斯卡手稿上记载,公元前二千六百年,距今四千多年以前,一位名叫德狄的魔术师受诏为法老王进行表演,他将鹅头砍下,而没了脑袋的鹅依然能走动,最后德狄再将头接回了原本那只鹅的脖子上,这就是世界上出现第一场魔术表演。

当然,他无法来到四千年后的“塞汶山庄”,为万戈接上断了的头,也许创造魔术的这一步,影响并造就了万戈今日的被杀也说不准,因为我们还和过去一样茫然无知。

在一千五百年历史中沉淀保留下来的希伯来圣经,成为全世界最为畅销的一本书。而在公元前一千四百年的摩西时代到公元一世纪末传教徒约翰,他们为后人汇编了无可替代、独一无二的宗教理念,同时献上了人类历史上公认的第一起谋杀。

亚当与夏娃失乐园后所生的第一代子孙,长子该隐与次子埃布尔,一个是农夫,另一个是牧羊人。埃布尔由于献祭时的无私与真挚,受上帝所喜悦,招致兄长该隐的嫉恨,遂用木棍将弟弟活活打死后,掩埋在自己的农田里。上帝为了不让仇恨永生,将该隐打上一个不让人杀的记号——“凡杀该隐的,必遭七倍”,将其向东放逐。

所以触犯“嫉妒”之罪的施磊,与埃布尔同为人性弱点中的暴力牺牲者,他们不会是唯一的,也决不会是最后的。只要人类存在,撒旦就会无孔不入。

因此,我们注定手握成功与失望、黑暗和光明、善良与邪恶,与之奋战到底,当基督被钉在十字架时,魔鬼们的败局已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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