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是从高处起飞的

方如果

我提出让阿德勒讲一讲驯鹰的秘诀，他有些不情愿，后来见我们一行人要在他的毡房用午餐，他也就勉强回答了一些我的问话。

哈萨克人的猎鹰，一般要经过选、捕、驯、猎四道难关。捕获幼鹰的工具是套网，这样不会伤着鹰。也有到悬崖上的鹰窝里去掏的，那样危险性很大，一般人不敢去做。阿德勒的爷爷上山顶掏鹰窝的时候，要在腰间用皮带横着绑一根长木棒，这样可以防止在悬崖上失足时滚落不停，滑落时也能被树木或者山石挂住，从而保全性命。抓到了雏鹰要先看鹰的头型、身型和尾相，不好的仍要放回去。一只好的雏鹰就像一块好的玉一样，是可遇不可求的。

雏鹰捕来后要先喂膘，让它吃大量的牛、羊、旱獭肉，长出一身肥膘，不久，这些肥膘会变成有力的肌肉。在这个阶段，幼鹰会记住主人，知道是谁给它肉吃。

鹰是猛禽中最高傲的，桀骜不驯和独来独往的天性使得它不是有肉就能喂熟的，尤其对人的敌视和攻击，不用特殊手段是驯服不了的。这些只有高手才可以做到，而且成功率很低。在驯养一只隼的时候，阿德勒还驯养了一只大鹰，但在第一次放猎时它就飞走了，再没有回来。

等到幼鹰膘肥体壮经得住“熬”的时候，真正的驯鹰就开始了。

先是用黑布蒙住鹰眼，用皮套绊住鹰脚，拴一根横杆在房中间，将鹰立在上面，驯鹰人不分昼夜地扯动横杆，让鹰无法睡觉，栽下来摔晕了就用冷水激醒它。接着开始饿鹰。用冷水给鹰洗空胃，用热水给鹰洗澡让它出汗，此后就不再喂食，只用一些盐水养住性命。清醒的鹰宁死不屈，饿鹰就是要饿得鹰形销骨立、神志不清，在它奄奄一息时再去亲近它、给它喂食。小的隼一般熬三五天就屈服了，中等的鹰光喝水不吃肉可以活一个星期，而饿死一只成年金雕要两个月，这就是一只猎鹰从死亡线上走过来的时间。此后还要经过室内、室外的训练。这期间主人要经常给鹰喂自己的唾液，跟鹰说话，让鹰能准确感受主人的气味、识别主人的命令。一只猎鹰驯成后，会从主人架着它的手臂的细微动作中知道主人的意图。

人这样煞费苦心地去驯鹰，不是为了让鹰有更强的捕猎本领——那是鹰天生就有的。驯鹰只是为了杀去鹰气，使之听命于人，不会在放猎时独自跑掉，也不会把捕到的猎物独自吞食了。

同样是被驯养的动物，马多一些温良，狗多一些灵变，也就少受了一份死苦。然而，一只鹰就是被驯服了，也绝不会为主人去生一只天生驯服的后代。所以几千年了，每一只猎鹰都要从头驯起。

这些年草原上几乎没有什么猎物可捕了。野物迷失于草原，猎鹰迷失于天空，草原在更迷惘的牧人的视野里已经没有传奇发生了。于是猎鹰成了游客拍照的道具。

人为鹰戴上眼罩供游人拍照也许不光是为了安全。在牧人的灵魂深处，确是不忍让一只神鹰落魄如此的。在这里，人的掩人耳目的聪明劲儿又一次派上用场，本该自耻的人，却为鹰蒙上了眼睛。

高贵的金鹰在代人蒙羞。

鹰离我们越来越遥远。一位新疆作家说，“鹰是从高处起飞的”。我一直记着这句话，它让我每每仰望一只高飞的大鸟时，都感觉有阵阵凉风从腋下刮起，然后我把头埋下去，埋下去，拒绝被它们俯瞰。

（选自《散文》，略有改动）

【路子与你聊】

鹰具有什么样的品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