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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的月亮初十圆(散文)

2008-08-13徐亚光

安徽文学·增刊 2008年1期
关键词:母亲

母亲离我而去有十五年了,她走时是1990年八月初十。15年来,失去至亲的苦痛时常袭来,而每年的八月初十更是令我痛苦难堪的时日,那心境真的是无以言状。

母亲的一生是勤劳忙碌的。她在家中有永远做不完的活,做饭洗衣喂猪喂鸡喂羊喂那头青褐色皮毛的小毛驴;她在田间种谷子薅玉米耪荞麦;她在山地里割羊草耪羊草收捡过冬的柴禾。她的能干和干净利落在村里是出了名的。记得我刚上初中那年的夏天,为了不耽误白天的农活,又能为家中那两口猪准备充足的饲料,母亲领着我同两家邻居在夜晚上山割甜草秧,走出村庄时远山近地黑乎乎的一片,待走到离村10多里的敖包山下,又停车等了一阵子,月亮才升上天空,月光也才如水一样泻下,夜空白茫茫的一片,地下的甜草秧一簇一簇的看得格外分明,母亲不顾露水搭湿了裤腿,一刀刀的割下去,一大把一大把的甜草秧装上了车。等到早晨5点多的时候,我们满载而归。卸车时,我看到母亲满脸的汗水,肩膀和后背湿漉漉的,她边卸车边用衣袖擦抹着汗水,她看上去已很疲惫,但我分明感到,她干得仍是那样有劲和实在。

母亲非常重视子女的学习,有很好的记忆力。她教诲儿女常常讲的一句话就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她的要求是严格的:学习要听老师的话,作业要当天完成。她谆谆告诫我们:“学生就是要学习好,将来才会有出息。”寒暑假对儿女们的督促更是少不了了。我读小学的时候,村里还没有拉电,能点上蜡烛或罩子灯已是令同学们羡慕的了。灯光下,我在做作业,母亲则在桌子的另一侧缝补衣服或鞋袜。往往是我困后先母亲而睡去。早晨上学时,母亲早已把书包收拾好,我背上书包,母亲拍打拍打我的肩膀或拽拽我的衣角,而后目送我走出家门。那时,我们哥仨儿谁考试得了满分,爷爷和爸爸的奖励是一支圆珠笔或一个田字格本,母亲则奖赏一只煮熟的咸鸡蛋,做一顿用荞面烙的锅贴。那鲜黄润泽的鸡蛋,那香味的锅贴,至今想起来要流口水!弟弟说:“妈做的锅贴吃起来没够!”妹妹说:“妈老了,我们再也没吃过那样香的咸鸡蛋!”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我在当时极负盛名的古鲁板蒿中学读书。有一天我回到家中,晚上做完数学作业后,开始背诵《木兰辞》,背上几句就忘了下句;要翻书时,坐在一旁的母亲放下手中的针线后,眼睛和悦地看着我,接着我背诵的句子,接连不断的背诵下去直到背完。“妈,你什么时候背的,怎么能背诵全文!”母亲笑着告诉我,她小的时候姥姥教的记住了就再也没忘。接着母亲就像姥姥教母亲一样教我,“万里赴戎机,关山度若飞”、“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同行十二年,不知木兰是女郎”,就这样两句一领一背,我把《木兰辞》很快就背下来了。接着母亲还饶有兴趣地讲了几个木兰从军打仗的小故事,她讲得津津有味,我听得如醉如痴。第二天,老师让我这个语文课代表首先背诵,我非常流利地一气背诵出来,赢得了老师的赞许、同学们的羡慕,坐下来后我美滋滋地,心想:这是我妈教我背的,我有一个能背《木兰辞》的母亲。母亲真的了不起!每当我想起这件事就激动不已,浑身热血涌动。母亲没有机会读书深造,要是可能,那该是什么样呢?

母亲是受村里人敬重的一位大好人,她有一颗慈爱善良的心。20世纪70年代到80年代初期,我们所在村庄的人家,缺粮食吃的多,不缺粮吃的少,借粮的人家多,不借粮的人家少。我家那时是属于不缺吃的人家之一,但那种靠节俭和精打细算才有盈余的日子,现在想起来,心头总会有淡淡的酸楚……母亲为此付出的太多太多,菜饭总是我们先吃饱,母亲有时就是“将就”一口。那时,早晨吃剩下的几个苞米干粮,要放在小筐里搁起来,母亲要求儿女要少吃“半道饭”。粮食的多少在当时是一家财富的标志,平素能节省的尽量节省。每当有青黄不接或特殊的日子,总有人家找母亲借粮,无论多少母亲都会有个打兑,根据当年盈余的多少向外借出。印象最深的来借粮的有两家。其中有姓王的人家,家中8口人6个孩子。有一年5月份,两口子来到我家,女的边抹眼泪边对母亲说:“她大姨,没吃的了,这会儿青黄不接,吃饭的多干活的少,帮大姐一把吧,借苞米、谷子都行,咋也不能把孩子饿死!”男的则低下头一声不吭,满脸愁绪。“借给你吧!”母亲爽快地答应了。这一借就是连续的好几年,一直到落实生产责任制后才告停。这一家人对母亲很是感激,逢年过节总是过来见一见母亲,说些感激的话。还有姓于的一家,女的第三胎生了一对孪生姐妹,孩子生下来后,家里连月子里吃的都没有,母亲得知情况后,把两升小米借给了于家。两个姑娘长大后,于家的大婶让她们拜母亲为“干妈”,母亲说:“孩子吃饱长大就好,我什么都不图。”于家的大婶在母亲去世后还同我念叨:“要是没有你妈送的小米,我们娘仨可怎么活呀!”真的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在1989年我女儿需要保姆照看时,两个姐妹之一来到我家做了一年的保姆,帮了个大忙。

1983年我考入赤峰师专一个月后,因为从来没和母亲离开这么久,实在想念母亲就请假回家。到屋后我见母亲正坐在炕上,我进屋后她都没什么感觉,我叫了一声“妈!”她好像才缓过神来,她看着我,我看着她,我分明地看见母亲的双眼有些红肿,我上前抱住了母亲,过了好一会儿,母亲才缓缓地说:“儿子,你可把妈想坏了,再不回来,我在家就呆不住了!”她边说边流着眼泪……1987年单位放假,我领着当时的未婚妻现在的妻子回到家中,母亲乐得忙前跑后,每天每顿挑拣食用的东西。住了几天后我们要走时,母亲、妹妹和弟弟一直送到车站。等车走时,母亲把我叫到一旁叮嘱说:“你要好好待她,咱们家就需要她这样的,过日子长远着呢!”。后来我单独回去,母亲跟我讲到妻子炒菜的话题,“往油锅里下的多,挺大方;勺子翻动得匀快,佐料也下得是时候,菜吃着挺可口。”还点着我的脑门说:“你这懒小子挺有福气,说了个好媳妇!妈就放心了!”1988年,母亲和父亲、岳父一起又操持着为我们盖起了70多平方米的瓦房。

1989年,我们有女儿的第二天,母亲从老家古鲁板蒿乘班车一早就到了新惠,我去车站接母亲时,她风尘仆仆拎着一个黑提包已赶到了旗医院的大门口,见到我,母亲脱口说道:“得了个小丫丫,妈挺高兴的,快领我上去看看她们娘俩!”我知道母亲在“开脱”我,尽管我清楚生儿生女对我不是什么问题,但母亲的关爱真是至深至极了!

常言道:“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就在我们全家人在母亲的呵护下享受幸福的时光中,病魔悄无声息地衍生了。1990年4月份的一天,母亲到新惠来,同我们说:“前一段时间胃有些不舒服,乡卫生院的大夫开了药方来新惠抓药。”我端详着母亲说:“妈,有些瘦。”母亲讲:“胃不好,吃不下东西,吃了药就好了,没啥大事。”当天下午我去抓的药,是同女儿吃的药一起抓的,我还把药方留下,等待着母亲吃着管用后再给她抓。想让母亲在新惠吃几天药再走。可母亲说家里离不开她,第二天就得乘上午车走,因我忙下乡搞土地调查,不能等发车时送母亲,是妻子送她走的。我清楚的记得我走时,母亲还对我说:“一定要把工作干好,别惦记我,我的病吃药后就会好的。”5、6月份因工作忙,我不得回家看望母亲。到7月份,父亲陪母亲一起又到了新惠,见到母亲我大吃一惊,她太瘦了!陪她到旗医院检查,我把肝功化验单送给一位我认识的大夫,大夫问:“这是你什么人?”“我母亲。”“化验单有CA标志,初诊肝癌。”“什么?”我大喊一声,一阵眩晕袭来我险些跌倒,但我又马上冷静、清醒下来,暂时还不能让母亲知道。到家后妻子中午下班问母亲的病情,我装作轻松地说:“就是肝病,吃几副药就好了。”妻子马上到外屋做饭,不时地同站在外屋的母亲有说有笑,我则走到了院外,来回“走溜”,眼里噙着泪,实在含不住,就轻轻地擦一把,心中默念:“我的妈,我的妈……唉!”

到外地医院检查母亲病情的结论是肝癌晚期。住了一段院后,医院就让我们回到了家。一天下午母亲输完液后,精神特别好,我扶着她走进了园子里。放下一把椅子后,母亲坐下,在夕阳的光照下,我们母子说着话。母亲当时慈祥而消瘦的面庞刻在了我的心底,她沉陷的眼睛专注地看着我,好像要说什么。我也深情地注视着母亲……就是这个同所有母亲一样普通又不寻常的人教我勤劳,教我背诗文,学文化,教我勤奋工作,教我富于爱心助人为善,可这至亲就要在不久的时日不待我养!我们所给予母亲的太少太少了,她的付出太多太多了!我的心在流血,我的目光转向园子里成熟的大枣、豆角、西红柿、白玉米,而这一切又在我的视线中模糊了。

我的血脉流动着母亲去世的日子:1990年农历八月初十。那天,在新惠中学读书的弟弟是骑着自行车奔了110里地,赶到家中的。送母亲走时,我在她的棺木中装进了我和妻子结婚时为母亲买的唯一一件褐红色的呢子上衣。

在农历八月十五日这个家家都拥抱团圆、尽享天伦之乐的日子到来的前五天,母亲真的离去了,离去了……

作者简介徐亚光,笔名南城逸夫,1965年出生,大学文化,内蒙古赤峰市敖汉旗人,赤峰市作家协会会员。著有散文集《三维馨香》。

责任编辑黄艳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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