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向北
2008-07-28许道军
初二的时候,我们的物理老师谈恋爱了。我们男孩子都感到不可接受。
她的男朋友是乡中教师,但是是城关人,一般来说,漂亮的女教师都想望嫁到城里去。
身心完全打开的女人,美丽又愚蠢,幼稚而脆弱。在热恋的漩涡中,物理老师不能自拔。她敷衍了事,任班级工作和我们的学业自生自灭。这本来是我们大家所希望的,但对于物理老师来说,情况又不一样。她漂亮,活泼,心肠好,不嫌弃我们的脏和穷。她是我们每个男孩的女神,也是共同的女神。我们感到她背叛了我们,所以一股非理性的情绪在蔓延。大家以不想让自己的班级工作和学习成绩成为全校的笑柄为由,班子成员决定发动嘩变。作为物理课代表,我首先想到的是,把老师从那个丑陋的城关老师那里救出来,认真地给我们上课,挽回她的名誉。我那时还不知道潜意识是怎么回事,但潜意识确确实实在左右我的行动:嫉妒之火在燃烧。
我每天晚自习时间都要去她房间批改物理作业,而她出去谈恋爱。课代表帮老师批改作业,就像女孩子替男教师洗衣服一样,我们可以接受,在某种程度上是荣誉。她房间里还睡有一个小女孩。很久我才知道,这是我们的教导主任特意安排给外来女老师作伴的。因为一到夜晚,附近老师都回家了,学生也自动放羊,校园里极度空旷。我在物理老师房间批改作业的时候,偶尔会看到那个小女孩从被窝里露出头来。心暗笑,指望这样的孩子给老师作伴,恐怕是自乱阵脚。
我很想善意的提醒物理老师,现在班级工作早已到了危急存亡之秋,而她在学生心目中的地位已摇摇欲坠,岌岌可危。但是热恋中的女人散发出来的气息,不是一个14岁的男孩所能承受的。每当她一回到宿舍,我总是落荒而逃。
这天,我早早的批改完了作业,正襟危坐,等她。然而,快到12点了,她还是没有回来。我想,她是玩得快活,乐不思蜀了。
老师回来了,她完全没有理会我,径直坐在床上,眼圈红红的,盯着对面走廊边的窗户发呆。离窗户一米远的半空,掉着一个电灯泡。电灯泡晃来晃去,小虫子在飞舞,像是推着灯泡荡秋千。宿舍里越来越安静,如同坠入一口古井。像是一种补偿,光线也越来越明亮,两个40瓦的灯泡发出眩晕的光芒。
“许道军”,她叫我的名字。声音很遥远。
“老师?”我回过头。
她突然哇的一声哭了,趴在床边我批改作业的那张课桌桌角,双肩剧烈地抖动。我手足无措,直愣愣地站在她跟旁。那个小女孩从被窝里窜出来,一把抱住她,号啕大哭,泣不成声地喊着“老师,老师”。
“他,他欺负你了?”我问。内心闪过一丝邪恶的快感,但转瞬即逝,负疚、羞愧和对那个城关男教师的愤怒充塞胸口。
“我想家”,她说。站在她们面前,我听到自己骨子里成长的声音。她们是那么弱小,像两只风雨飘摇中的小鸟,而我才是她们唯一的依靠。在无边的寂静中,我两耳轰鸣,眼前一片模糊。我看到我伸出手,抚摸着她的头发,沉着地说:“我带你回家”。
“你回去吧”,她无力的声音将我惊醒,我还是站在原地,一动没动。我回头看了一眼小女孩,她瞪着大眼睛也在看我,绝望地,留恋地,期待地。
很快就知道原因了。那个城关的老师抛弃了我们的物理老师,转而向一个在城关工作的工人求婚了。因为,那个在城关工作的工人的父亲,可以把他调出大山,他先救出了自己,以我们男生鄙夷的方式。
后来的事情顺理成章,一切回到了从前。物理老师好好上课,再也不让我改作业了,而我再也不去她的宿舍。但情况还是有些不同,我仿佛觉得有个重大的使命,促使我去行动。
有一天夜里,1点多了,物理老师带着小女孩来到教室。教室里点着一个油灯,那是我在学习。她轻轻地走到我跟前,小声地说:“考状元呢,这么拼命?”我的脸唰的红了,“不要你管”,我心里说。
在以后的日子里,我怀着沉重的责任感和一丝隐隐的甜蜜,拼命读书,从县城,到信阳,再到郑州,一路向北。我感觉有人需要我,虽然没有承诺。
我到底没有救出物理老师,她是自己考回城,自己回家的。但是,我却“救”出了那个小女孩,我的妻子。我们师范毕业后,都回到了母校教书,她是唯一没有被嫁到城关的女老师,而我却把她带得很远,远远地走出了大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