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相帝王像

梁发芾

《史记》记载说刘邦相貌非凡，鼻梁高耸、上额突出，犹如真龙天子的化身；《三国志》里记载刘备的相貌是身长七尺五寸，垂手过膝，他回头就能看到自己的大耳朵；《新唐书》说李世民“龙凤之姿，天日之表”；《明史》说朱元璋“姿貌雄杰，奇骨贯顶”。总之，这些人天生就有一种望而生畏、伟岸不凡的帝王之相。就是法国，对那个自称“朕即国家”、自封为“太阳王”的路易十四，那时的人也把他描写为令人炫目、光彩照人、伟岸高大的人物，虽然他实际上个头矮小，在公众场合露面的时候不得不穿上１２．４公分高的高跟鞋以壮声势。

这些伟大的人物到底长相如何，今天实在难以得出判断。在摄影技术没有发明的时候，要把一个人的相貌保留下来，殊非易事。当然，帝王们有御用画师，今天的人们可以通过御用画家的帝王像来一览他们的尊容。但问题是这些画像又有多少真实性呢？

英国女王伊丽莎白一世有不少肖像画流传到今天。这个被称为童贞女王的国王，从孩提时分到行将就木，都有画像保留下来，不过到某个年龄段的时候，画像中女王娇美的面目就永远定格，不再变化。老年时候仍然青春永驻的女王画像当然不是真实的女王形象，就是年轻时候的画像，也并不完全就是她的真实面目的再现。

这当然不是画家自作主张的结果。为了把美丽留给世人，激发人们对于童贞女王的无限爱戴，软化人们的敌对情绪，她要求御用画师，把自己美化到让周围的人也认不出来的地步。女王晚年杀死了自己年轻的情人埃塞克斯伯爵，原因众说纷纭，但有一种说法认为，伯爵撞破了老态女王的真实面目才是他自取灭亡的关键。有一次，埃塞克斯从前线归来，冒冒失失地闯进了女王的卧室，而女王当时还没有梳妆打扮，暴露给情人的是完完全全的本来面目。这让女王愤怒、羞耻、反感、恼怒，以后又发生了一些别的事，女王就借机砍了情人的脑袋。刻意制造美丽形象是女王统治术的一部分，而窥破这种虚假就要付出掉脑袋的代价，哪怕是情人也不例外。相貌政治是伊丽莎白苦心经营的统治术。当时没有如今这样的电视传媒，人们要知道女王的形象，惟一的途径就是她的肖像画。而肖像画中美丽动人的永不出嫁的女王，当然是臣民们心中永远的最爱。老态龙钟的女王的真实面目，连她的情人也不能看见，何况全国的百姓！

在中国，有一位和伊丽莎白女王一样重视自己肖像的至尊，就是朱元璋皇帝。《明史》尽管对他的尊容充满溢美之词，但我们在中学的历史教科书上看到的朱元璋画像，简直是惨不忍睹。瓦刀脸、地包天、阔长宽广的大嘴巴子，实在说不上有什么帝王气象。但在别的历史书上，我也看到朱元璋的肖像，似乎要威武端正得多。据说，他曾召集三名画师为其画像，前两位据实画像的画师都被杀，因为他们的画夸大了朱元璋的缺陷，但第三位只是在形似的轮廓上刻意美化才博得朱元璋的欢心。相貌堂堂是政治合法性的确证，一个尖嘴猴腮的人（通过画像让人看到）怎么能够让人相信是尊贵的天子？

历史到了中国的慈禧太后的时候，照相机已经发明，故宫里的帝王后妃们近水楼台先得月，已经享用了照相技术带来的好处，慈禧自己就有照片存世。但是，慈禧仍然热衷画像。当时美国的圣路易斯举行博览会，欧洲各国首脑的画像都在那儿展出，其中包括大英帝国维多利亚女王的画像。一个叫做康格夫人的美国人，就向慈禧游说，说各国政要皇帝女王都在那儿展览自己的画像，如果慈禧太后的画像大量在海外流传，也有利于纠正外人对她的错误印象。这次游说果然见效，慈禧太后挑选了一个良辰吉日，邀请卡尔小姐进京为她画像。为了把画像送到外务部，慈禧专门修建了一条从宫中到外务部的铁路，因为她认为把她的画像扛在肩上送到外务部，就像扛一具死尸，很不吉利。为了送一幅画像而专门修建一条铁路，恐怕也是中外罕见的气魄，就是那风光的伊丽莎白女王和路易十四，也只有甘拜下风的份儿。

（夜莺摘自《中国经济时报》2008年10月1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