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艾滋妈妈”接生的男人
2008-07-06纯纯
纯 纯
10年前,他为广东第一例“艾滋妈妈”接生,引起了轩然大波;此后,又有30多名“艾滋妈妈”从他手中抱过新生的孩子……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动力让他无畏无惧,坚持做一份在常人眼中充满了危险和恐惧的工作?
他是广州市妇幼保健医院妇产科主任禤庆山,同时也是全国第一个为艾滋病孕妇实施母婴垂直传播阻断接生手术的医生,更是在此领域展开研究的第一人。关于他的争议至今尚未退潮……身处漩涡中的他究竟是如何考虑的,他现在的处境怎样?
勇者无畏,他成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1998年6月,广州市妇婴医院妇产科主任禤庆山接到一项特殊的任务,与广州市第八人民医院合作,首次对一位艾滋病孕妇进行引产手术。
孕妇杨玲与男友都是静脉吸毒者。她发现怀孕后,去街道办结婚手续进行婚检时,被查出患了艾滋病。当时,劝艾滋病孕妇流产是比较普遍的做法。杨玲起初坚持要生下孩子,区防疫站通过市卫生局告知其父母事态的严重性,杨玲最终同意做引产手术。
引产虽是小手术,但由于患者有艾滋病,禤庆山和同行都非常紧张和慎重。禤庆山穿了雨衣和高筒雨靴,头戴摩托车头盔进的手术室。手术后,杨玲无奈、伤心、遗憾的表情,一直刻在禤庆山心里,他想:一个“艾滋妈妈”为什么不能拥有生育一个健康孩子的权利?
从这以后,禤庆山的心里时刻想着“艾滋妈妈”的事情,他认为,面对“艾滋妈妈”盼为人母的天性,只堵不疏,总不是个办法。他对医院领导说了自己的想法,得到批准后,开始了对母婴阻断技术的研究。不久,医疗人员总结出艾滋病母婴传播的特点和规律,并用综合性干预手段对病毒传染进行阻断,可以使母婴传播几率由30%下降到3%以内。
1999年10月,一个叫赵小红的女人,快生时被一家医院检查出患有艾滋病,医院拒绝为她接生。一心要做母亲的她只好向广州市卫生局求助。市卫生局向禤庆山征询意见。禤庆山当即决定将母婴垂直传播阻断接生在她身上进行首次手术试验。这个消息传开后,医院顿时炸了锅:“给艾滋病感染者做手术,医护人员会接触到病人大量带有病毒的血和羊水,万一感染了谁负责?千万不能做!”“要是污染了手术器械、床铺,造成其他病人的感染怎么办?”在一片反对声中,这事停了下来。
可艾滋孕妇不等人,禤庆山挨个做医护人员的思想工作,他说:“你们要理解一个女人做母亲的心情,一个女人不管犯了多大的错误,母爱是圣洁而伟大的。我是主刀医生,我不怕,你们怕什么?只要我们把工作做细致,就不会出现任何问题。给这位艾滋母亲一个机会吧!”
手术很顺利,孩子生出来后很健康,没有感染。当天,经过媒体的报道,整个医学界就如平静的湖水突然飞进一块巨石,掀起了轩然大波。禤庆山成了第一个勇于“吃螃蟹”的人。
不惧流言,最是感动知心爱人
禤庆山“成名”了,各种压力也随之而来。第二天,禤庆山接到妻子的手机短信,说如果他还想和她睡在同一张床上的话,就必须放弃这份高危工作。
一天晚上,禤庆山回到住所的楼下时,碰到一个熟人的小孩子,他从袋子里拿出刚买的苹果,递给小孩子一个。正当小孩子要接时,他的父亲冲了过来,大喊道:“儿子,不能吃,有毒啊!”禤庆山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伤害,狠狠地将苹果摔在地上。
但禤庆山并没有被困难吓退,他开始总结摸索防止术中感染的经验。他让医院从国外买回防护衣和护目镜,以后做手术时就不用头盔和雨衣了。禤庆山又设计了一张隔离台,需要递送的刀剪器械不再在医务人员之间直接传递,都先摆到台面上,然后再从隔离台上拿取。这样一来,就能避免传递交接中被碰伤、划伤的意外了。
不久,第二个“艾滋妈妈”找到了禤庆山。孕妇叫许慧霞,紧急输血时感染了HIV,直到她做围产期保健检查时才发现被感染。
临产那天,禤庆山打开被子时,羊水已经破了,更要命的是,羊水是红色的。也就是说,子宫内膜非正常脱落,子宫内出血了。
许慧霞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慌乱的神色。出血就意味着孩子遭受感染的可能成倍增加。原本胎盘可以过滤艾滋病毒,婴儿通常在生产时被感染HIV。而担架一时没来,她二话不说下了床迈开步子就走,混着血污的羊水沿着她双腿流下来。她不管不顾,反而越走越快,仿佛她走快一秒,孩子不被感染的可能就增多一分。
当许慧霞躺在手术台上时,羊水已呈污浊色。这意味着胎儿处于缺氧状态。麻醉师给她实行了麻醉,禤庆山拿探针测试她的清醒程度。三分钟过去了,她依然清醒地睁着眼睛,声音轻微而坚决:“救我的孩子!快救我的孩子!别管我!”一分钟后,许慧霞的手腕和脚腕被固定在产床上,主刀的禤庆山闭了闭眼睛,手术刀迅速地在对麻醉不起反应的许慧霞的肚皮上划切下去,许慧霞咬着毛巾,嘴里发出含混不清、低哑却绝对撕心裂肺的吼叫声,身体在产床上剧烈地颤抖着、痉挛地颤抖着……她的脸因疼痛而變形,禤庆山不忍目睹,眼泪成串地往下掉。那是一种怎样的疼痛!那是怎样的一种母爱!
胎儿终于被取出来,他的脸已经青紫。在禤庆山有节奏的拍动下,婴儿终于发出了第一声微弱但清晰的啼哭。许慧霞经过急救,最终脱离了生命危险。孩子HIV测试为阴性,母子平安。
回到家,禤庆山把这事对妻子说了。妻子被这位“艾滋妈妈”的母爱深深感动了,她流着泪对丈夫说:“以后,我不阻拦你了,一定支持你的工作。今晚就不要睡沙发了,对不起,这些天我冷落了你。”
虽然妻子理解了禤庆山,但她还是常常胆战心惊。一次,禤庆山顺利地把孩子从母亲的子宫里取出,守在一旁的一名儿科医生一声惊叫把大家吓了一跳:只见他举着已经脱下了橡胶手套的左手,上面挂着一道刺目的血痕!而“凶手”是一块小得几乎看不见的玻璃碎屑。这意味着这位医生极有可能被感染。
幸运的是,这位医生吃了预防药物后,逃过了艾滋病的“召唤”,在之后半年和9个月的艾滋病毒检测中,结果都呈阴性。
铿锵男人,誓与危险相伴一生
除了为“艾滋妈妈”做接生手术,他还通过电话为那些“艾滋妈妈”排忧解难。禤庆山告诉“艾滋妈妈”生育的风险,再由其做出选择。他把艾滋病妈妈和正在经历怀孕的准妈妈召集到一起,让她们之间互相安慰、互相传授经验。她们建立了QQ群相互联系、互相鼓励,共同分享难以向别人诉说的烦恼和欢乐。
对于艾滋妈妈“生”还是“不生”这个问题,社会上讨论激烈。
反对生的说:“假若孩子生下来感染艾滋病毒,可能不到10岁就会夭亡;即使没有感染上艾滋病毒,他们的成长可能也充满艰辛。身患艾滋病的夫妻由于身体状况,可能无法工作。贫病交加,他们无法向小孩提供有质量的生活,不能保障小孩受教育的权利。并且,由于人们对艾滋病条件反射般的恐惧,在他们成长过程中,面临的将是孤独、冷眼、嘲笑、歧视。这是对下一代不负责的表现。”
支持生的称:谁能剥夺一个女人当母亲的权利?失去这种权利,失去爱与勇气,一个绝望的HIV携带者或发病者,对自身和社会,何尝不是一种失败?
这些沉重的问题,没有人能解决。
禤庆山说:“在艾滋病孕妇面前,我会把一切问题告诉她们,让她们自己决定,这是她们的权利。我能做的,就是利用科技手段,尽量将悲剧发生的可能性降到最低。”
是的,他只能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将悲剧降到最低。除了一例母婴阻断失败,一例失访,其余的宝宝都很幸运地躲过了艾滋病病毒的侵扰。
从事这份高危工作,禤庆山和妻子多年来一直瞒着父母,怕他们担心。2007年年底,禤庆山被列入“广东十大新闻人物”候选人之一,禤庆山的岳父母终于知道了这事。
岳父打来电话,叫他们夫妻俩过去一趟。到了岳父家,禤庆山做好了迎接暴风雨的准备,没想到,岳父走到禤庆山面前,说:“庆山,我向你致敬,你是一个勇敢的男人,我们都支持你,并为你感到自豪。”话音刚落,还担心父母反对的妻子扑入禤庆山的怀抱哭了起来,两人都感到无比激动和开心。禤庆山知道妻子的泪是为他而流,这其中有多少担忧和爱啊!而这份担忧和爱总能在他彷徨时给他力量,迷茫时给他温暖。
采访最后,禤庆山说:“我希望我有能力去帮助有病的人。如能把母婴传播的几率从现在的3%降低到零,或者说能发现这种传播感染的诱因,然后研制出基因药物,把母婴传播完全阻断。不久的将来,我相信这个愿望能实现!”
(文中的“艾滋妈妈”均为化名)